伊莉雅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未来。
许笙一概不清楚,他对于伊莉雅的了解只有一个表面,以及图书馆里的一切。
对于伊莉雅而言,许笙又是怎样怎样的一个人呢?
她也不清楚。她对许笙的了解仅限于书里老掉牙的故事,为数不多的交谈,加上少女的几分幻想而已。
但这两人又如此地信任对方,因为他们绝对不可能背叛彼此——
就像被囚禁在同一个笼子里的两只鸟。
“之前你一直在装死吧?”许笙没好气地问道。
伊莉雅用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是的,但是请用‘装睡’这个词比较好。”
“正切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她继续走着,也不回答许笙的问题。
那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了,或者说完全是在逃避这个问题。
“两块水果糖什么的……”
伊莉雅停下脚步。
她仰起头,往回望着许笙:“如果是一颗水果糖的话,你希望自己是什么味道的?”
“西瓜味吧,虽然水果里草莓最棒,但是糖的话还是西瓜味比较好。”
刚洗出来用盐水泡过的草莓。
切成锥形的西瓜片。
伊莉雅抬起食指——
“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草莓味的糖太过于甜腻,没有水果本身那种咬上去的清爽感觉?”
“这么说好像也挺对的……”
到底为什么会偏题到这个位置来了啊?让他好好回忆一下严肃的话题为何变成了水果交流大会……
“还没有明白吗,”伊莉雅把手无可奈何地抚到额头上,“你是笨蛋吗?还是某种在泥地里养着吃了睡睡了吃大年三十会被宰的肥胖哺乳动物?”
你的吐槽技能怎么这么熟练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伊莉雅把手指点在许笙手背的中心,“现在你所见到的我,其实有一部分思考逻辑是属于你的。”
许笙看着那对湛蓝色的眼睛,伊莉雅也看着许笙红色的眼瞳。
就像一个无限的镜像回廊一般,一个镜子里有映照了另一个镜子。
“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伊莉雅抢先一步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谁知道呢,反正听说目前我们思维纠缠程度还不高,应该有办法吧——至少记忆还没有到共享的程度。”
“喂,我最喜欢穿的胖次是什么颜色?”
许笙基本没有思考:“天蓝色。”
死一般的寂静。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发现自己知道了这件事。”许笙一脸正直地举起右手发誓,“那些第一人称的羞耻记忆也是刚刚闯入我记忆的。”
“彼此彼此,直到刚才我才回忆起了你小时候一个人独处干的事,”伊莉雅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拜托,你们男人可以有一点追求吗?”
这下双方都持有对面的黑历史了。
两个人都在思考着,谁也不想率先打破这份沉寂。
坍塌的大殿顶部透出一缕星空的光,烟尘飘浮着向风口缓缓聚去。
最后还是许笙发问了:“你喜欢哪种水果糖呢?”
伊莉雅爱理不理地回答:“西瓜。”
“为什么?”
“我不爱吃水果,”她埋下头,“你喜欢西瓜糖,那我大概也会觉得好吃吧。”
从穹顶的缝隙中倾斜下的光芒从伊莉雅的背上穿过,又照到许笙的脸上。
“那么是两块西瓜糖粘到一起了吗?”许笙苦笑,“听起来很糟糕。”
“谁知道啊,”
伊莉雅拉住许笙,往前走去,白发在星空的光辉下轻轻摆动。
许笙被拉着往前走。
他看不见她的脸,但听声音的话这个白发的天使应该在笑。
“谁知道呢,以后可能会彻底变成一颗糖,”伊莉雅边走边用很柔和的声音说道,“说不定也会被用精致的小刀切成两颗。你觉得怎样比较好呢?”
什么样比较好啊?
“切开会怎样?”
“说不清。”
你有可能会死吗?
“我也不知道。”
——那你说个屁啊。
“那我喜欢大一点的西瓜糖好了。”
许笙小跑两步跟上伊莉雅的步伐。
“指不定这颗西瓜糖还会自言自语说些垃圾话什么的?”
“指不定它还会把该死的甜美的自己给一口吃掉。”
那还真糟糕,是因为自己的气息太过于该死地甜美了——就像纳喀索斯对自己的影子爱到发疯那样吗?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着一些没有意义的闲话。
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一个人能和他说话说得这么愉快,就像萨克斯管和中提琴终于和上了曲谱,毫无违和感到令人难以置信。
愉快到就像在和自己说话一样。
大殿里陡然变暗。
凭借堕天使的夜间视力,许笙拉着伊莉雅走在完全黑暗的长廊之中。
通道边挂着无数空空的油画框,那里曾经挂满了绝美的油画,但它们都沉在了岁月的流沙里。
长廊的尽头出现了些许光亮,从出口可以望见外面飘摇的烛光的影子。
许笙踏入了那个恢弘的大殿。
尘封的书架上燃烧着静态的火焰,马赛克风格的壁画上涂满了时间的灰尘。
烛台凄凉地倒在地上,然后把王座的影子拉到古典的玻璃窗上。
王座上坐着一个白发的女性天使,留给许笙半个近乎时间停滞的背影。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来了,只是静静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玻璃窗。
“你……好?”许笙小心地问道。
“外面有在下雨吗?”
女性天使开口了,声音成熟而略微沙哑,因为过于知性而让人摸不准她的年龄。
会让人联想到大学的女教授,智慧而难以捉摸;像个老是一个人忧愁的女学生;又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白色长发无力地躺在白色长裙的躺在王座的靠背上,似乎很快就要干枯。背后的翅膀无力地耷拉着,毛色已经不再美丽。
伊莉雅轻声说道:“没有下雨,老师。”
“是伊莉雅吗?……对不起。”
烛光的影子撩过王座。
“您没有错,”伊莉雅抬起头,望着那个背影,“最高执政官也有难处。”
“就和一块鲜红色的公章一样,只是拿来盖章的象征罢了。”女性天使抬起手臂,“虽然这么问感觉很不负责任,不过你过得还好吧?”
“嗯……”
“你真是跟了一块恶劣的水果糖啊……咳咳……”女性天使剧烈咳嗽起来。
许笙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没事吧?”
“谢谢关心了,不过你还是多关心下自己比较好。”从玻璃微弱的反光中,可以从面具的眼睛处看见黯淡的金色光芒,那双眼睛正在凝视着窗外的夜空。
“你真的是最高执政官吗?”
“别人加给我的名号而已了,正如别人叫你堕天使,”天使的呼吸平复下来,“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了,你就是许笙,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老人家,我觉得你还是少说一点话比较好……”
执政官吃力地把手按住王座扶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老师!”
伊莉雅惊呼着冲上前,扶住执政官。
执政官在伊莉雅的搀扶下转过身来,许笙也终于看清了她的面部——
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边缘绣着金色的火焰花纹。
“我很老吗?”她歪过头,面具下的脸也许是在笑,“这样不知不觉就成为老人了啊……”
“敢问……您年芳几许……”
“询问女人的隐私是件不礼貌的事,”执政官噗嗤笑出了声,“不过我也确实活了很长时间了,大概比一切活着的东西都要古老吧。”
“哦对了,还有——”
许笙止住了嘴,因为他看见伊莉雅在对他使眼神。
执政官很累了,她的身体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伊莉雅扶着执政官坐回到王座上,小心地理着她已经不再柔顺的白色头发。
“去许笙身边吧,伊莉雅。”执政官虚弱地,喘着气命令道。
“可是——”
烛光飘摇几番,又变得更加微弱。
金色的眼睛更加黯淡了,几乎和窗外天空中的星河融为一体。
“去吧,不用管我。”执政官缓了很长时间才再度开口,“每一个故事,每一首诗,每一曲歌,万物皆有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