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辈子?
库米尔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俄罗斯男人。
他穿着名贵的定制西装,脸上却早已爬上了皱纹,那只端着雪茄的手看起来也有些不大利索了,不知是多久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
“你……”
他突然觉得喉咙里哽了一块鱼刺般的难受。
他不愿再打扰这个人了。
彼得罗夫咳了两声,把车钥匙丢给库米尔:“矩阵技术改造过的,海陆两用。保重。”
库米尔低着头伸出手,可那钥匙在半空中被谁抢下了。
许笙把刚到手的钥匙向前扔出,那亮银色的小光点在稳当地落在了彼得罗夫面前的茶几上。
“你还有很久可以活呢,别得了便宜卖乖。”许笙冷笑,“说得好像自己很可怜一样,你这卖军火的安逸生活是用多少人的痛苦生活换来的?如果把你扔到法庭去审判,你还能有下半辈子吗?”
彼得罗夫面有不快:“战争的罪恶都没法归结到兵器身上,又怎么能怪罪到我身上呢?”
“你又不是兵器,混蛋,你可是有思考能力的人啊。”
彼得罗夫注视许笙良久。
“你杀过人吧,年轻人。刀尖子上舔血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他的眼睛有些空洞,“好像把人当成一块木头,在思考着如何把它劈成两截。”
许笙从桌上随便拿起一把瑞士军刀:“那也不一定。假如你不让我们在这里躲一段时间,我可能会把你变成三截。”
还是回到最初的目的了。
彼得罗夫有些惋惜这个年轻人,他明显比库米尔更加冷酷,因此也不大容易被下半生这样的鬼话给骗住。
东南亚这种处于内战中的地区恰恰才是最适合消失的地方,在公海上有大量的监测站,树林里未知的存在又太过危险,反而还是炼狱最安全。
他不愿意再这里和两人开站,因为有情报贩子声称有一支军队在执行阻拦任务时全灭了——可这毕竟是未经证实的消息,所以必要时他能够采用武力。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厉声问道。
“一间充斥着暴发户味道的日式小屋。”许笙抬起小刀,“也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地方。”
“你也不那么正义嘛,用这样下作的方式威胁人,就是我们军火商经常采用的手段啊。”
许笙回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英雄侠客,也没有心情和你啰嗦,老实讲我就是在威胁你,而且手段也很下作,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库米尔吓得笑容逐渐僵硬:“我就不奉陪了,我和他不是一伙的,我先走了……啊……”
他一步步朝后退去,最后干脆撞开后面的黑帮夺路而逃。
“既然想要杀人,那就请有被杀的觉悟吧。”彼得罗夫瞪着许笙,猛地挥下手。
许笙背后的黑帮向两边迅速散开。
漆黑的枪口喷出火舌,十几只冲锋枪同时开火,那些子弹如冲毁堤坝的洪水般朝许笙涌来。
许笙咬住牙向右突进,踩着墙壁向前冲去,用手里的瑞士军刀可能格挡着子弹。
他的身体大概已被打得马蜂窝一样了,而且关节可能还中了几颗子弹。
希望这群人最好不要过于认真地观察伤口,不然看着那些组织和触手一样愈合还是有些倒胃口。
那几十颗同时停留在空中的子弹滞缓下来,清晰到他可以看见每一颗的弹轨。
许笙用手指随意夹住几颗向回扔去,然后朝本来的方向折回——
一切都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待他稳当落在原地的时候,几个枪手都已经倒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脚开始嚎叫。
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完毕。
彼得罗夫已经看出了形势不对劲,脸色煞白地下令:“停火……”
那名神父却没有听命,他向前冲出,一拳带着巨大的震荡波打向许笙。
真糟糕。
这个神父大概率是彼得罗夫从教会那里借来的成员。
在处于分裂状态的东南亚,教会渗透进了社会的每个角落。
表面上是维护和平的人道信仰机构,实际则是暗地吸纳当地超能力者,用以壮大自己实力的强大统治力量。
许笙迅速一脚踩向地面然后压低身子,水泥连着钢筋一起崩解向上弹出。
神父怒吼着加大手上的力量,想用震荡波将水泥粉碎。
水泥块如他所愿崩解开,但一根钢筋却从斜下方笔直地穿出,径直刺穿恶他的腹部,带着他整个人向后飞去钉在墙上。
许笙随手捡起一把枪,一瘸一拐地走到彼得罗夫跟前,脸上努力地想挤出一点什么桀骜不驯的笑容。
但他真的做不到,因为踹钢筋的位置不大对劲,脚踝实在痛得厉害,痛得他想叫出声。
库米尔·汗不知什么时候又从门后溜了回来,沉默地站在许笙背后。
“彼得罗夫先生,”库米尔咳了一声,“我觉得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吧,是和我们狼狈为奸,还是去见列宁同志,你心里有数吧?”
拜托能不能说得好听一点。
彼得罗夫向后瘫坐到聘请意大利人重金打造的椅子上。
他握住把手,接过下手递来的手帕,擦着额头上涌出的冷汗。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定是怪物。
毁灭了一个军队也一定是真的。
最严峻的是,这个怪物心思貌似还挺缜密。
对待他下属的黑帮成员只是使其失去战斗力,对待外部势力的教会就直接干到不省人事。
“我……”
许笙把枪顶到彼得罗夫头上,小声问道:“请问……可以吗?”
周围的黑帮成员直往后退。
别边干出这么凶神恶煞的事情,边问出这种这种小学生一样的问题,好吧?你是人格分裂吗?
不然呢。
还有别的选项吗?!
这两该死的瘟神。
彼得罗夫想大声地、有尊严地回答出这个问题,带着军火商宰割天下的气场投降,可到最后还是恐惧战胜了一切。
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笙很温柔地把枪抵得用力了那么一点点,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歉意。
这根本不是怪物。
这就是个魔鬼。
真奇怪,真他妈安静。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门外的走廊上问道:“出什么事了,彼得罗夫?”
许笙手一滑。那把手枪砸到彼得罗夫肩膀上,然后掉到了地上。
“那是谁?”
他小声问道。
彼得罗夫觉得好像有把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
“那是我的……我的养女……”
门被推开了。
女孩穿着白色的睡衣,赤脚站在弹痕遍布的门遍。
“你的……养女?”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养女……”彼得罗夫就差哭出来了,紧紧攥住了许笙的衣角,“她是无辜的……”
许笙却全然没有注意彼得罗夫。
他呆滞地凝视那个少女,就像修行日久的和尚,似乎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座雕像,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薇拉——
是你吗?
他张开嘴,但又不知所措地闭上。
然后继续这么呆滞着。
那双缠着绷带的手抱着一个硕大的棕色玩具熊,柔软的米色发丝顺着她的肩膀,掠过她的锁骨,垂到玩具熊的头顶。
在她蓝色的眼睛里,许笙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懦弱,胆怯,茫然的那个他——原来真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