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虽然很想把时间设定为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可对着这黑色天边的一抹黎明红,实在没法睁眼说出瞎话。
许笙在浴缸中站起,将百叶窗拉起,带着沐浴露香味的水蒸气在窗上蒙上一层纱。
街上的霓虹灯还亮着,只是行人从夜晚的浪人们换成了早起的劳动者。
这夜晚中的城市即将醒来了。
城市仍然不知道,在自己的心脏地位住进了一只那么危险的怪物。
当然,不知道是最好的,这世界上诸多【知道过多】的陷阱,反而是一无所知还算幸福。
他在衣柜里随便找黑色西装拿来穿上,对着镜子一照,越看越像被富婆约进酒店的牛郎。
这么想也没什么大问题,富婆是彼得罗夫,不过牛郎是不请自来,用枪笔着彼得罗夫的脑袋换来这套西装。
扭开门把手,漫步于颜色有点黯淡的地毯上。
他是这么质问彼得罗夫的——
【那个女人真的是你养女吗?】
“当然了。”
彼得罗夫老泪纵横。
“那是我唯一的救赎啊,在战争废墟里找到的女孩。虽然她肯定也不把我当爸爸,但她在我心中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女儿。”
你是想赎罪吧。
就像那些谋财害命的贪官每日都要念佛烧香,只是为了几分自我安慰也罢。既然这世间的罪恶已经没法洗净了,那积一些阴德就好。
拐角那边是一扇有些朴素的木质大门,门前站着一个持枪的黑衣保安。
许笙要求撤掉了一整层楼的警卫,可彼得罗夫还是不放心地在这个房间门口安插了一个探子来保护他的“养女”。
“你好。”许笙走上前。
本地人保安有些紧张:“嗯,有什么事情吗?”
“这里面住着彼得罗夫的养女是吧?”
“是的,老爷让我在这里守夜。老爷的仇家很多,而他们显然明白怎样才可以让一个人最痛苦。”
“彼得罗夫很爱她吗?”
“当然,就连我都觉得老爷是个混蛋,可他给这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摆了最豪华的晚宴,请了香港的匠人做了一个城堡一样的生日蛋糕……天呐……吹蜡烛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温柔的慈爱。”
是嘛。
“虽然这样,那孩子一直对老爷爱理不理的。换成别人,早就被【处理】掉了。”
“彼得罗夫是多久收养她的?”
“多久?”保安的表情有些困惑,“她……她一直都在这里啊。”
答非所问。
许笙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我想进去。”
“抱歉不可以,因为老爷说谁也不能放进去。”保安站得笔直,“但如果你想进去的话我觉得我也拦不住,所以请把我打晕。”
许笙抬起手。
“轻一点。”
嗯。
手掌飘悠地切在了保安的脖子上。
沉默。
他想了想,还是把警卫的身体搬到了拐角的另一边去,然后整理了一下西装,走回门口。
从门中传来微小的钢琴声,仿佛古代炼丹房里飘到屋外的一缕青烟,时有时无,断断续续。
沉默。
他伸出手去——
然后在门把手上停留良久。
最终伴着悠长的嘎吱声,轻轻地推开了门。
虽说是卧室,结果和舞厅一样巨大。
黎明的霞光映在宽阔铺开的落地窗底部,在那之上黑夜的深空仍静谧沉睡着。
少女穿着白色的睡裙,侧身对着大门,坐在白色钢琴前。
纤细的手指缠满绷带,在琴键上跳动,弹奏着某首赋格。
在离钢琴不远的地方摆着一张床,床旁边的圆形地毯上堆着大小各异的玩具熊,它们是之前这少女唯一的听众。
许笙关上身后的大门。
钢琴声一僵,少女的手停在了琴键上。
黎明的光亮渐渐从落地窗的地步升起来,从钢琴的风箱之上渗出辉煌的色彩。
“弹得不错。”许笙由衷地夸奖。
少女转过头,往长凳的另一边挪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许笙。
许笙走上前,坐到她身旁。
他把手指放在琴键上,努力回忆着之前的曲子。
是什么来着?
听风格是巴赫的,可他完全没有听过啊——
但下一秒,他就听见了和谐悦耳的合奏声。
真见鬼,他从来都没弹过钢琴,可手指却像被赋予生命一般舞动,和少女一起在黎明的落地窗下徜徉于最后的黑夜中。
音律漫步在这宽阔的卧室中,装点着这只属于两个人的时光。
他好像看见那个女孩独自走在旷野上。
她背着行囊,眺望远方的城市。
她从哪里来呢?
又要到哪里去?
奏闭,少女咳嗽几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笙对着黑白的琴键发愣良久。
“这是哪首曲子?”
“g小调赋格。”少女随意地回答。
“嗯。”
组织一下语言。
他有好多事情想问。
好多。
好多好多的。
一切的事情。
“我说……你在芽庄干什么?”
“要你管。”少女站起来,把手扶在钢琴盖上。
我就要管。
“我找了你好久。”
“嗯。”她自顾自地放下钢琴件,咳了两声,低声说道,“谢谢。”
“喂……”许笙抓住她的手腕,“说明,可不可以稍微详细一点……”
嗯……怎么说呢。
与想象中的柔软不同,手感相当硬。
按照传统薇拉会一脚踹过来吧,那种可以让人脑震荡的力度。
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低着头。
为什么不敢放开呢?
因为他太害怕了。
害怕某种结局,害怕到想哭。
啊,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一定听起来相当蠢,相当智障。
“如果我放开的话……我害怕你就又会消失了。”
和某人一样消失。
像影子从镜子中消失一样。
某个认识的人到头来只是场虚幻的梦。
梦醒了就会消失吧。
迟早她也会像从前一样突然消失的,然后又在电话里听着她那已经遥远的声音。
那个爱好学习的女孩,那个叫薇拉的冰川,永远不会再他的世界里待很久,对吧?
“所以……拜托不要离开了啊。”许笙声音有些沙哑,“留在我身边啊,我还想和你一起上课,还想抄你作业,还想……还想很多事情……”
“这样啊,你可真是蠢。”
她挣开许笙的手,跳到床上,然后弯下身,居高临下的摸着许笙的头。
许笙抗拒地挪开头,但最后还是在她那有些僵硬的手下平静下来。
很……温暖呢。
说放弃治疗也好,自己现在竟然有点像条回家的流浪狗。
假如是狗的话——那一定会高兴到摇尾巴吧。
阳光洒到薇拉的米色长发下,映出美丽的光晕。
“该感叹是命运还是什么呢,”她叹了口气,“我愚蠢的弟弟哦,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