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彼得罗夫:
情况已经十分恶劣了,各地的民兵组织已经壮大到令士兵都不得不在意的地步。
仅昨天一天就有超过五百人被当做魔兽处决,这还没有计算入城郊的难民。
被我们限制离境的几名西方记者将这种事件称为人道主义灾难,虽然十分令人厌恶,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这次是正确的。
如果那群暴民的正常生活停止,这个城市的经济一定会崩溃的。
芽庄市已经基本进入了停摆状态,就连证券交易所竟都停牌。
我部建议进行武力镇压,或者用让特务机关把民兵领导人丢进监狱。
如果不这样做,局势会难以控制,消息封锁也难以进行。
军部
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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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复军部:已阅。
尽量控制在温和的范围内。
军部的头子解决不了这事,我就让他下课。
彼得罗夫
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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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
许笙无言地坐到水泥地上,看着对面的人群。
说起来空气里一直充满着一种捉摸不定的肃杀之气,街上的人群也大都神情紧张。就连往常最繁忙的CBD也设立了大量的岗哨,由士兵随机抽查证件。
库米尔也懒得再和他费口舌,坐在小马扎上哼着越南民歌。
在这样接近戒严的时期,怎么会有人愿意在这里停留呢?就连阿婆的早餐店都没有人来光顾。
许笙回头望向那家小小的早餐店。
一双干皱的手正递来一个包子。
阿婆笑了笑:“吃吧。”
原来你会中文啊,虽然口音有点像广东人——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就停留了一秒不到,警觉的钟声就将他的脑子给震清醒了。
两人一直有一个沉默的听众,这意味着他们的秘密在来到芽庄的第一天就即将泄露。
库米尔惊得差点趴到地上。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大同。”阿婆把包子塞到他手里,“你们的对话我当然都听到了,可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又不会说出去。”
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
大同……方大同?
“啊真是的,一晃五十年过去了,你看看我,视力都不大好了。”阿婆掏出手帕擦了一下眼角,“看了好久才确认那是你,千真万确,原来你还活着……”
啥……
啥?
为什么来到芽庄后总是发生这种类似的重逢?还有这个一定是认错人了吧。
“咬一口我做的包子吧,大同。”阿婆边笑边流眼泪,眼里的光彩跨越了了半个世纪,“我从和你分别后就一直在这里做包子,味道肯定很好吃。”
许笙很犹豫地抬起手,咬了口手里的包子。
真的很好吃。
他思考了许久,应该如何告诉这位阿婆,自己并不是他等待了半个世界的人,她认错人了。
“阿婆,我觉得——”
阿婆接过话:“你觉得我认错人了对吧。”
……
什么嘛。原来你心里这么清楚。
阿婆仍然在看着许笙发神,许笙也停在原地。
库米尔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
那只流浪狗从电线杆下的纸箱旁跑了过来,朝阿婆摇尾巴。
“啊真是抱歉了,人老了就会这样。明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可内心的情感总会撞破闸门。”
阿婆抹了一下眼角,又拿出一块包子递给狗子。那只流浪狗叼起包子,一瘸一拐地跑回纸箱。
“这孩子窝里有很多崽,最近需要的食物有些多。”她那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涟漪,“看着那条狗就会想起我和方大同第一次见面。”
这个联想过于不恰当了喂阿婆。
那可是方大同啊,把他比作狗不大好吧
“想什么呢臭小子。”阿婆敲打许笙的头,“那天方大同和这条狗一样,也是一瘸一拐的。”
想必是越南战争期间,那时候方大同估计从丛林里跋涉到芽庄,不小心踩了那么几个地雷。
许笙偷偷瞄了一眼,在早餐店后面的柜子上摆了一张很小的照片。
照片是一个和许笙又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在他的身边则是个精神亢奋的元气少女,因笑而露出的牙齿白得和越南的糯米一样。
这么一想还真是残酷,罪魁祸首的方大同就这么一走五十年再也没回过越南,留着别人大闺女在芽庄揉了五十年包子。
老阿婆眯起眼睛:“你呢?小家伙?是方大同的后代吧?”
“我觉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吧。”
“即使是我的能力【预言】也没法算出真相,”老阿婆颤巍巍地抬起手,摸了摸许笙的头,“不过呢,不管怎样,挺好的……很像他呢。”
库米尔观察了许久,此刻终于发声了:“从我的检测来看……你不是人类吧。”
嗯?
不可能吧,她看上去比一个人类的老人还要弱不禁风。
“这么讲也没有错,我只是一个映射现实世界的影子罢了,而这个影子恰好会算一点命。”老阿婆微笑着坐会早餐单的躺椅上,一旁飘过豆浆的香气。
算命人此时却反而成了被算命的那一方。
她解开自己的围巾,就像是一层皮蒙着骨头的脖子上在闪烁一些奇怪的纹路——
库米尔说,这是幻想种的存在本身崩塌的信号。
“你……为什么会在持续地衰老呢?”
“因为我寄宿的对象已经消失了啊,。”老阿婆围上围巾,“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等死了,至少还有那只狗子和它的孩子们陪着我嘛。”
“你真的没有事吧?那群人现在到处在找什么魔兽群的间谍送上绞刑架,他们该不会发现你不是人类的事实,把你也处死吧?”
“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也获得够久了。”老阿婆疲惫地闭上眼睛,“这个城市里的同伴们早就消失得差不多了,如果人类喜欢屠杀自己人那就让他们去做吧。我是美越战争的孩子,见过太多人类最残忍的一面,所以无论他们对自己的同胞做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了。”
战争的精灵……吗?
是啊,那场噩梦般的战争已经结束这么久了,那么【孩子】也应该离开了吧。
“孩子,早些离开这座城市吧。”她向后仰去,整个人嵌在了躺椅之上,“狂热早就笼罩了这里,而你不属于这片狂热。很快这里会变成地狱,你所见到的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在火中烧成灰,但我希望你至少能救下你重要的东西。”
许笙把库米尔压在地上的海报捡起来卷成一捆。
“谢谢你。”
这个突然展开的对话就如此结束了。
许笙头也不回地离开。
库米尔·汗仍然站在原地。
“原来他是方大同的子嗣。”
阿婆眯着眼睛:“你认识他?”
“听说过。”库米尔转头离去,“保重了,别死得太难看。”
远处传来几声吠叫,流浪狗围绕着纸箱旁踱步。
库米尔回头看了眼那座城市的轮廓,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