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一让。”
大叔有些暴躁地推搡着挡在前面的人。
那些示威的市民们茫然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强森军火大厦原址上升腾起的滚滚黑烟。
刚才还在讲着纯净种族还有正义审判的大学生,扔下手里的发言稿,发乌的嘴唇在不由自主地蠕动。
许笙抓住库米尔·汗的肩膀,死死地盯着那栋象征着权利与金钱的大厦。
“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保安大叔压低声音,对许笙说道,“暴风雨很快将至。”
强森军火大厦的轰然倒塌无非代表着两种可能:一是发生了了军事政变,二是革命已经开始了。
很遗憾,无论是哪种可能,接下来的状况都会异常糟糕。
作为和彼得罗夫有过接触的人员,他们过去二十四小时的行踪将会百分之百暴露。
更要命的是,甚至于他们的秘密都会被原属彼得罗夫的黑帮成员通通交出去。那些打手里不乏狗腿子的存在,只要严刑拷打或者糖衣炮弹伺候,很快就会把“彼得罗夫与两只怪物的风流往事”当投名状上交。
“现在抓紧一点,飞机还能按时起飞。”库米尔·汗指了指轻轨站,“这边的线路没有受损,快的话十五分钟就可以赶到……”
他说着说着却发现许笙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他的宏伟计划上。
许笙和保安大叔都在眺望着黑色的浓烟,时不时往四处张望。
“知道了,你们一定都在寻找一条安全可行的路线,然后前往现场吧?”他笑着捂住额头,“在想什么呢,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前往的价值了,我也没有看到一点点回去的必要。”
那两个人从人群中走出。
大叔在原地踱步。
许笙则是蹲在地上,大概在思考什么。
“我知道你心肠比较好,还念叨着你老同学。不过呢,人呢,最宝贵的就是生命,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女人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
他的“少”字被许笙瞪得一口吞了回去。
“你该不会真的想回去找她吧?真的?”库米尔·汗将信将疑,“真的?你疯啦?”
许笙眉头紧锁。
库米尔真的急了,他很恳求地拉住许笙的衣角。
“求你了。”他的语速明显变快了,“别做傻事。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等过了河再去想别人吧。”
就连库米尔·汗自己也知道,恳请许笙回头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浪费时间。
他表面上好像在思考着库米尔的解说,心里多半在思考针对大规模械斗的对策。即使脸上可能正和煦地笑着,脑袋里也大概率在放映着火箭筒使用手册。
纯正的对牛弹琴鉴定完毕。
“真的,我真傻。”库米尔颓丧地坐到地上,“为什么我会试图说服一根木头呢?”
“别用这种祥林嫂的语气说话好吗。”
看着大叔一脸不解的样子,想了想在异国他乡有人能和自己一起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约莫也很不错。
“许笙约莫大概的确是已经快完蛋了。”库米尔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反正我一个人去伊拉克也是送死,不如就和你一起疯一下好了。”
这种理由真是牵强。
大叔整理了一下背包:“虽然我不大明白,但你们是要回去找老爷的女儿对吧?”
“请把这个过时设定迅速地忘记。”许笙叹了口气,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冲锋枪,“那个骗子有可能是陪酒女、杀手、女高中生,但绝对不可能是你家老爷的女儿。”
“这样说得通,小姐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违和感,”大叔点燃一根烟,“不过问题不大,反正老爷很开心,就算知道自己被骗了也会很开心吧。”
这话里隐隐勾勒出一个卑鄙的女人形象,而彼得罗夫俨然变成了帮人贩子数钱的受害者。
许笙朝大叔伸出手,搞得大叔楞了一下:“什么?”
“你的背包。”
“理解万岁啦,我存货也不多了。”
“……这样啊,那就只能交给命运来决定了。”
喂喂,为什么突然要交给命运啊。
许笙掏出一块硬币,用大拇指潇洒地抛向天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抛出硬币。从概率上来讲,只存在三种可能性,正,反,立起来。
就算抛到正面又怎样呢,要到哪里去仍然是个巨大的问题。
硬币在天空中旋转出几条漂亮的弧线,接着掉进了路旁的下水道。
“你觉得是正面还是反面?”
“我觉得立起来了。”
有病吧。
许笙沉思片刻,然后把冲锋枪的保险关上。
“我觉得我应该去找一下那位老阿婆。”
“去你的……你是怎么从丢硬币跳跃到了这个诡异的结论?还有什么老阿婆,你是指方大同的受害者吗?”
大叔已经完全放弃了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转而擦拭自己手中的枪械。
一支奇怪的小队就这样建立了,而又因为一颗滚进下水道的硬币,新生的小队确立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前往市区关怀孤寡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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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早就已经乱成一团,人们从赌成长龙的汽车中跑出,提着大包小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我觉得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啊……为什么要跑呢?”
“因为这片区域目前只是受了【某种事件】的余波影响罢了。”大叔戴上墨镜,“从方向来看,这次是农村包围城市了。”
说得好像和真的一样。
惊奇的是,阿婆的早餐店在这一片喧嚣中,竟然还是老样子。
已经有些凉了的豆浆摆放在木桌上,躺椅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碾过一个泛黄的信封。
“我明白,这里是那位阿婆的早餐店吧?可是她人呢?”大叔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一个人离开了吧。”许笙从地上捡起泛黄的信封,“毕竟她的生命也所剩无几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回忆青春,最后在夕阳下安详地闭上眼睛,那样才是最好的生活吧。”
他笨拙地拆开信封,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张新鲜出炉的中文字条,上面爬着歪歪斜斜的繁体字。
“【用的时候珍惜一点】——是什么意思?”
许笙困惑地念道。
大叔踩了踩地板,若有所思地蹲下来,然后用手指敲出空荡的回声。
“原来如此。”
库米尔·汗摸索了一会儿,干脆直接用手掐到缝隙处,硬生生地用幻想种的怪力把石板搬了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在早餐店的地板下,用密封袋装着一把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武器。
那些越南战争时代的武器贯彻了好用又便宜的设计原理,粗犷的外表下书写可靠刚强的设计语言,从手枪,步枪再到迫击炮筒,无一不闪耀着和上世纪没有任何区别的辉光。
许笙拿起一个密封袋,小心地把它撕开,用手摩挲着AK47富有魅力的枪身。
在枪管上,不知是谁用更加歪歪斜斜的中文刻下了某个罪孽深重的男人的名字,【大同】的字样仿佛穿越了半个世纪,连带着那个女孩比对汉语字典、握着刻刀时认真的脸庞。
“这爱情故事也过于暴力了吧。”库米尔目瞪口呆,“我还以为是丛林度假,结果是扛着掷弹筒在前线突突突。”
这里的一切,就是某个老阿婆和她年轻时暗恋的男人,所留下的唯一的留念、全部的青春的结晶。
喂喂,阿婆,在武器上刻下男人的名字是很蠢的事情欸。
许笙把AK47轻轻放下。
单相思就是这么蠢的是吧,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自己对谁爱得死去活来。
聪明的孩子知道半途而废,傻孩子才会在一棵树上吊一辈子。
在不知多远的地方,岣嵝的人影撑着竹竿在山上攀爬。
那个苍老的女人靠在半山腰的树上,俯视前方有些浑浊的海水。
“啊,真可惜,大同,”她喃喃自语,“该死的,我看不到和那天一样的夕阳了。”
树边开满了明艳的木槿花,守望着这片没能走到黄昏的海岸。
枪身上的刻字在阳光下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