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哈罗德的人偶高举起了左手,阳光从那只手的间隙照到许笙的脸上,有一点晃眼睛。
“噢。”
哈罗德。
维京人的后裔。
算是熟人吧,只是这个“人”有待商榷。
埋在沙中的一万个人偶抬起眼睛,无数个哈罗德一起笑着。
风沙将它们侵蚀殆尽,但新的哈罗德又在风中隐现。
如你所见,被称为哈罗德的人只是一个模板而已,或者说木偶的集群。
每一个人偶都不是哈罗德本人,换言之那个维京人少年早就已经死在了几百年前,活下来的不过是继承了它记忆与情感的机械。
其中甚至存在着——这种看起来明显坏掉了的被抛弃个体。
“你的论断从一刚开始就充满了错误……”许笙扶额,“你的主机大概率并没有消失呢。”
从与哈罗德战斗的经历来看,哈罗德的个体之间以某种网络连接着,为什么眼前的个体感受不到瓦尔顿市【哈罗德】主体的存在呢?
“那也无妨,即使存在那样的所谓主机,那群家伙的思想已经和我完全不同了。”主教仰起头,“所谓有知性的造物,凭借的不就是这样炽热的感情吗?假如那样的感情都无法得到承认,造物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
看起来是因为【彻底坏掉】所以被无法接入哈罗德网络啊,而且是彻底扭曲掉的那一类木偶。
震惊之余,许笙瞟到了空中的黑色十字空洞:“你们有必要把那玩意儿弄得神似十字架吗?”
“不如说,它必须与十字架的形态相似。”
这一句话就足以透露许多信息了。
许笙早就听说,在【大灾变】事件中,罗马教廷集结了某种被【信仰】注满的力量将暴走的森林阻挡在了欧洲大陆外。
主教如何创造出这个尼伯龙根一般的异世界呢?维持这个异界需要庞大的力量,而许笙只能猜测这份力量来自于【歪曲的信仰】。
邪教的一大特征就是会偷窃宗教中的概念,在细微处进行似是而非的篡改,如果要这样解释,那么主教创造出这个世界的方法也就是借助了类似邪教的手段——
无论是民众、还是传教士、神父,手中所举着的那个小小的黑色十字,与其说那是《新约》中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不如说那其实是木偶的控制杆。他们的信仰转化成了这份操控他们的力量,城市也以此为根基开始变质。
“瞒天过海,佩服佩服。”许笙被这简单到不可思议的疯狂把戏给震住了。
“我的谜底已经揭开,轮到你们了,许笙和他的同伴们。”主教轻轻地张开双臂,好像在拥抱着广场上的微风。
毫无征兆地一把金色的光剑削去了主教·哈罗德的手臂,擦着许笙的脸飞了过去。
“阮正轩先生,你应该知道,做这种事是没有意义的。”
主教没有闪躲也没有后退,头也没回地宣读道。
许笙探出头,看见强森军火的那位保安大叔正站在主教正背后的广场边缘。
一对巨大的翅膀从中年男人背后展开,羽毛如泡沫般分裂地膨胀。
“大……大叔?”许笙急促地抬起头。
大叔没有回答,而是从手中凝结出了一把新的光剑,锋芒直指主教。
主教歪着嘴笑道:“看来我给你植入的心理暗示崩溃了啊,天使先生。”
“拜你所赐,过了几天无聊透顶的的恶心生活。”
语罢,大叔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许笙——
而许笙也在打量这个被他称为大叔的天使,一切的违和感终于在此处爆发了出来。
因为叫做阮正轩的男人,并没有所谓的【相貌】。
从头至尾,他都是被下了某种暗示,单方面认为“这个人是大叔”而已。事实上,这个男人连实际年龄都是谜。
他的真实身份,想必就是大天使之殿派遣至芽庄市的【无貌天使】。
彼得罗夫仍然痛苦地捂着脑袋,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是梦:“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没错我的伙伴,都是假的。”主教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天使先生潜入的时候为自己捏造了【阮正轩】的名字,甚至还详细地洗脑好了自己所谓的【熟人】。”
“所以……所以我和他压根不就是老朋友?”彼得罗夫抱住自己的光头,趴到地上喘着粗气。
“没有错没有错,”主教用残余的左手指向无貌天使,“既然这位先生如此热爱【阮正轩】的设定,我就干脆为他种下了心理暗示,使他真正相信【自己就是阮正轩】。”
无貌天使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只是手握光剑站在原地。
被夕阳灼烧成红色的天空,此刻正在孤独地燃烧。
所有的人们都安静地站在原地,活动物只有广场上的演员。
“许笙,我告诉过你,对你而言,这里就是【背叛的天堂】。”主教惨笑,“欺诈,杀戮,诡计,这就是你所谓的同伴们。而且你的脑袋也不太好使,就连你的废物跟班也看出来了无貌天使的存在。”
废物跟班?那是谁啊?
许笙仔细思索一番,猜测那可能指的是库米尔·汗。
“他啊。”
仔细回忆一下,在把潇潇带回地下室的那个夜晚,库米尔·汗确实说了过多的话。
考虑到库米尔·汗是一个多么贪生怕死的人,如果他怀疑一个人的身份是伪造的,那么潇潇就不可能用区区一册日记本打消掉他的疑惑。
他的戒备完全像是伪装的——恐怕这个男人从心里面就认定潇潇的存在对自己的生存无害。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口舌渲染潇潇身份上的疑点?他对潇潇的一番话完全就是在对许笙旁敲侧击——
【好好看看你周围,这里有一个家伙大有问题。】
从无貌天使加入小队的那一瞬间,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暴露在了天使的监控下。库米尔·汗压根不敢和许笙说这件事,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对他进行暗示。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其实吧,你那废物跟班的脑袋也不是太好使。”主教叹了口气,“他之所以能发现太多违和之处,还是因为我过于急功近利。”
这又是哪门子?和你又什么关系?
“我记得,他或者这边的彼得罗夫先生,有讲过一个故事吧?”
飞鸟的影子从玻璃幕墙上掠过。
“汗先生和彼得罗夫先生,两人坐着小船来到越南,从此彼得罗夫先生开辟出了自己的帝国,而汗先生也完成契约从而获得了人类的生活。”
是这个故事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想说这个故事是假的吗。”
彼得罗夫痛苦地嚎叫出声:“快停下……别这样……请别这样毁掉我的人生……”
“这个故事是真的。”主教柔和地笑了,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亲兄弟,“不过,002,故事的主角是我和你。”
彼得罗夫的脸上传来嘎吱的声音:“我……和你?”
“你和汗先生漂洋过海的故事是我改写出的。汗先生到越南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他抓住了你的一些把柄,想以此来要挟你。我希望他可以派上更多用处,所以加上了这些设定,想必是技术有些粗糙,被他发现了马脚。”
主教灿烂地笑了起来。
“但是没关系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你的愿望快要实现了啊,002,从此再也不必四处追寻了。”
彼得罗夫茫然地看着主教,又回头看了一眼薇拉。
细小的丝线从漆黑的十字中垂下,在夕阳之下朝火刑架上的女孩身上探去。
“放心好了,哈罗德002,我们都是坏掉的个体,我能理解你的一切,包括你那扭曲了的、变质了的、对【薇拉】狂热的占有欲望。”主教站起身,从身旁拾起火把,“我会实现你的愿望。几百年前的那个魔女审判会再次上演,在这场仪式后,你会从灰烬中收获一个完美的、只属于你的【薇拉】……”
彼得罗夫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疯了般向前爬去,抓住主教的裤脚,吼出那个他自己都陌生了的名字——
“快停下……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