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存在欲望。
欲望是人类活下去的根本——
对生命的欲望。
对进食的欲望。
对金钱的欲望。
对权力的欲望。
对爱的欲望。
001与002已忘记了自己合适被制造出,但从番号来看肯定是早期的类型。
代号000的人偶赋予它们生命之梦的那一刻,它们就开始了不停歇的工作。
贯彻【哈罗德】的人生信条,实现【哈罗德】的欲望——
寻找这世界上最后一条龙。
001与002都深知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同时也是无意义的事。
哈罗德并不是真正想找到那条龙——他只是想找到一个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而已。
这个世界上的真实往往都冷酷如寒冰,只有谎言才能给人温暖。假如谎言可以给人温暖的话,那这世界尽是虚假也无妨。
001与002在大航海开始前,乘着木舟开始环游世界。
002手绘了一幅画像,那上面潦草地勾勒着一个叫做薇拉的女人。
“我们是要找那条龙。”001瞟了他一眼。
“我知道,但我还是好想她。”002叹了口气,“我还是忘不掉那棵大树。”
——你只是想寻求自己活过的证据而已,但最可悲的是,这些证据都不属于你自己。
001从来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在002把那幅素描当宝贝一样护着时发出由衷的轻蔑笑声。
太平洋很美丽,只是差点被鲨鱼生吞。
亚马逊河流域也挺好,只是蟒蛇实在太可怕了。
还是撒哈拉大沙漠最好,在滚烫的石头上可以直接煎鸡蛋。002把鸡蛋敲碎扔在石头上,一边看着素描发神。
——其实你并不喜欢那个女人。
001总是想这么告诉002.
——你只是喜欢活着而已。
他们不知疲倦地寻找着,终于在一次长达100天的漂流后,无数的错误累积在一起,彻底改变了他们的思考单元。
也就是说,他们彻底地对生命本身产生了怀疑。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
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吗?
可这愿望究竟是谁的呢,是最初的那个哈罗德,还是属于他们的同伴们?
这个困惑一直埋在了内心深处,因为他们的那一小点杂音在整个哈罗德网络中不过是太小的一部分了。
那些扭曲的感情就像是时钟中坏掉的齿轮一般,逐渐走失了本来的道路。
几十年前的一天,他们与网络失去了连接——
001与002就像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坐在暴风雨中的东南亚海滩上。
潮水卷着树枝割裂着他们的身体,但那两个人偶还是呆坐在原地。直到此时,逃离了那个能给他们归属感的集体,他们才明白自己的存在是多么无价值。
它们只是生命的泡影罢了,漂浮在这片茫茫无意义的世界海中,在太阳底下就会破裂和干涸。
001彻底想通了。
雨水敲着他的额头。
如果活着没有意义的话,那就创造意义好了。
如果002有什么愿望,那就帮他实现好了。
如果他想要【薇拉】——
那送给他就行了。
——其实你并不想帮助他。
001也如此告诉自己。
——其实你只是想证明自己的生命而已。
001永远不会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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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行呢,002。”主教回过头,发亮的光头看起来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箭已在弦上了。”
彼得罗夫的眼神交叉在主教和火刑架之间。
“别这样……”彼得罗夫哀求道,“你还想重复一遍当年的悲剧吗?你还要让我们看着那个女孩在我们面前,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一遍?”
夕阳渐渐陈下,无数的影子压在他的脸上,让那张脸看起来愁苦而悲凉。
“连过去都无法面对,你想要怎样超越过去?”主教甩开他的手,“你忘了我们的目的了吗?我们要超脱这个叫做【哈罗德】的可悲人生,找到我们自己的未来!这就是我们的答案!”
夕阳将他的脸染成血色。
他举起火把。
影子开始剧烈颤动。
许笙调动全身的肌肉准备向前冲去,但他的左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
该死的!
不知何时,天空中的黑色十字已经用傀儡线束缚了他的行动。
想必后面的天使先生也已经中招了,在整个空间的术式达到最顶峰时,就连那种生物也无法幸免。
地面如同拼图板从黑色的背景中崩裂开,所有的碎片开始围着飓风的中心不规则地旋转。大楼如同面包一样裂解,在魔方的表面漂流,看起来就像什么太阳系起源之类的纪录片。
许笙拼命挣脱了右手上的丝线,从风衣下掏出半自动步枪,将准星压到已经远离的广场正中间。
【许笙,听我说。】
潇潇?为什么这家伙也能开启NT聊天室?
【瞄准那个火刑架,破坏掉这个仪式。】
什么仪式啊。完全没有弄明白。
许笙挣开左手上的傀儡线,把手指**大理石地面中,整个人的牢固地钉在翻滚的地块上。枪口喷出火舌,子弹消失在了深邃的黑暗中。
他啧了一声,扔掉步枪,从风衣中抄出一把冲锋枪。
世界开始诡异的抽动,那股力量将他手中的冲锋枪给歪曲出了波浪的曲线。
【动物在流浪时会倾向于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们能够把那个女人困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故乡?
【入侵这个城市的并不是凭空造出的环境,而是他们真实存在的回忆。】
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你可以,因为你是他的——】她的话被那股震荡的力量切断了。
许笙只觉得有什么光滑的东西浸入了他的脑子之中,然后开始撕咬他大脑的每一寸神经。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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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色的图景。
沙哑的呼喊声。
悬崖上的大树。
叫做【薇拉】的女孩抚摸着龙的头。
腼腆的男孩在草地上奔跑。
灰烬中的火刑架。
哀嚎的白龙。
……
这座城市一刚开始就是为薇拉·勃兰登堡女士设置的陷阱。
动物凭着本能,会迅游到故乡的所在地。
人会眷恋故土;鱼类会溯回产卵;鸟类会借由磁场的指引跨越大半个地球,飞回到其理应栖息之处。
可那个能够被称为“故乡”的地方早就被森林侵蚀了,这份人造的错觉则填补了其潜意识中所空缺的拼图块。
傀儡城化的芽庄市所营造出的,不如说是那份【魔女审判】的记忆,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记忆撕开了她内心的伤口——
同时也告诉她的潜意识,这里就是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换句话讲,她内心的一部分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宁静的北欧村落,那段悲惨的记忆也永远地铭刻在了故乡二字之上。
那份寻找故乡的本能欺骗了她的逻辑,让她驻足在了这座破灭的城市。
……
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两张木椅,许笙与哈罗德相貌的人偶背对而坐。
“你看到了吧?”
“嗯。”
“这就是侵蚀了芽庄市的,遥远的回忆。”
“嗯。”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获得【薇拉】了。”
许笙站起身:“你应该明白,现在被你们绑在火刑架上的女孩可不是你们认识的【薇拉】,从你们的愿望那讲,那不过是个【伪物】。”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和假。”哈罗德仍然坐在木椅上,“这事情上大多数事情都是假的,或者说,这世界就是建立在欺诈与幻想的基石上而存在。”
许笙抬起头:“即使最后你们获得的不过是另一场梦?”
“没关系,最后我们都会相信那是真的。活下去本身就是场永无止境的自我欺骗,我们生存的所有美丽都是伪造也无妨。”哈罗德垂下头,“你呢?我告诉你了吧,你的小队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你就没有怀疑过,那只猫为什么会来到芽庄市吗?”
“……没有。”
“你看,你一边否定着欺骗,一边却深陷这陷阱。”哈罗德叹了口气,“那只猫也在欺骗着你,你也在欺骗着自己。更为重要的是,你的人生只是个更大的谎言而已,你的存在更是个天大的玩笑。”
“……这和我们现在的立场有什么关系吗?”许笙解开风衣的扣子,“就算我的人生是场无意义的梦,这并不妨碍我救下她。”
“完全不需要假设,因为【许笙】的人生就是场虚无缥缈的梦。”哈罗德弓下腰,“是蝴蝶变成了许笙,还是许笙变成了蝴蝶呢?”
“……”
随着对话内容逐渐变得诡异,这样的对话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哎,反正你也听不进去,那还是以一个问题作结吧。”哈罗德站起身,“许笙,为什么要救【薇拉】呢?”
为什么呢?
哈罗德接着说道:“你想拯救的真的是那个女孩吗?你想拯救的也只是自己的梦而已,那个平凡的、叫做许笙的人生,你无法允许它有任何的缺损。那个女孩所象征的,正是那一成不变的美妙生活,对吧?”
“……”
“你想拯救的,只是自己所憧憬生活的零部件而已。不过我倒想知道你本人的想法,可以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吗?”
许笙把手按在枪把上:“因为她借我抄了作业,没有这么可爱的女孩继续借我抄作业的话,我会非常困扰。”
“就这样?”哈罗德有些哭笑不得。
“就是这么简单。”
“那还是个美丽的梦呢,真让人羡慕。”哈罗德的眼神有些落寞,“虽然那么美丽,可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
画面变成了老式电视机中闪着雪花的灰白静默。
两个相貌一样的亚麻色头发男孩静静地站在火刑架边,神情冷漠。
火刑架的粗麻绳在女孩白皙的手腕上割出咧嘴笑般的伤痕。
漂流教堂的敲钟人抬起沉重的撞木。
折纸做成的行刑官点燃自己的手臂,然后投身进了那堆骷髅般的枯柴中。
折纸做成的村民们在一旁上下耸动,好像有一位傀儡师借由着傀儡杆操控他们的行动。
乌鸦刺耳地鸣叫,朝着空中飞去。
女孩悲哀地睁开眼睛,湛蓝色的瞳无神地望着面前的火焰。
许笙从风衣下掏出手枪,踩着水洼向前走去。
他扣开保险,哼起了瓦尔顿学院中流行的小曲。
悠长的钟声敲响,苍茫的天空下惊起纷飞的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