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枪。
子弹从枪口飞出,缓慢前进然后击中了火刑架的底部。
它的轨迹变成了一道狭长的玻璃碎痕,以其为中心展开破碎的纹路。
火刑架也好,薇拉也好,还是哈罗德也好,一切都像印在窗户上的平面彩绘,而子弹在那个平面上钻出了不协调的窟窿。
自己为什么要救那个女孩呢?
许笙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扣下了扳机。
第二枪。
子弹在世界中留下伤痕,引得本就不安定的空间开始崩溃。
耸动的纸片们安静下来,转头看向枪声的来源。
它们向天空中跃去,变成刀片般的形状尖啸着朝许笙戳来。
许笙从大衣中抽出短小的匕首,翻滚到一块石头后,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格挡着那些飞刃。
纸片羽毛般四处纷飞,这片小小的洼地仿佛化为了哈尔滨冰雪世界,或者是少女不修边幅的枕头大战现场。
为什么要救那个女孩呢?
要说的话,那就是一种对于【失去】的恐惧。
他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哪怕薇拉如同哈罗德所说就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挂件,他也要那幅无趣的图画完好无损。
许笙将匕首扔出,精准地贯穿了天空中的另一只飞刃,然后举起手枪朝火刑架扣下扳机。
第三枪。
砰——
他吹了吹枪口的烟,然后疲惫地笑了起来。天空中的飞刃如狂风般向他袭来,成百上千地洞穿了他的身体。
如果这样的欲望被称为丑恶的东西,那他一点也不介意做丑恶的人。
够了,他为这愚蠢的世界无偿打工太久了,偶尔做一次自私的人想必也没有关系。
理由的话那就更加简单,因为他想要生活保持原样,那就让这任性的愿望如此纷飞一次吧。
内脏大概飞了出去,就像在绞肉机中被打成肉末一样的感觉。
疼死了。
无数的碎片在漩涡之中倒放一般拼合,撕碎的大楼重新伫立起来。
他回过神来时,自己仍然跪在芽庄市政广场的石砖上。
刚才的那个世界……
哈罗德的目的是要把薇拉也彻底转化为一个人偶。
如果那就是这些坏掉的机械所理解的【永恒】,那么也实在过于可恨又可悲了一点。
火刑架立在广场中间,薇拉如精致的娃娃般被绑在火刑架上,洁白的皮肤泛着非人类的光彩。傀儡线连接着她的头顶与四肢,那双本就无神的眼睛此刻仿佛更加黯淡。
她就那么看着身前的地板,好像这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消散,留下的只是个空洞躯壳。
在夕阳的照耀下,她看起来就是个完美的洋娃娃,那么地美丽、易碎……以及机械。
从高楼之上坠毁下一块巨大的横梁,玻璃雨不停歇地下着。
许笙抬头望去,无貌天使正被傀儡线紧紧缠住,他扔开了手中的剑,叹气般放弃了抵抗:“你没有杀死我的必要,否则天使会让你死得很不轻松。”
主教冷笑:“你还是死了比较痛快一点。”
他向天空神拳然后握紧五指,傀儡线猛地向后收缩,将无貌天使卷进漆黑的十字架。那片黑暗就像一张巨大的嘴般吞噬了无貌天使,从里面传来某种消化的声音。
虽然天使除了妹妹之外都是很烦人的家伙,死了一点都不令人心疼,可许笙此时还是对战斗力的损失相当惋惜。
等等啊,他们接下来准备对薇拉做什么?
主教走向彼得罗夫,神秘地微笑:“来吧,002,我们会做出这辈子最美丽的傀儡。”
“难道你们就想要一个这样的她吗?”许笙拼命地扭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线束缚着无法挪动分毫,“就像把宠物囚禁在自己身边,说着爱她的那种混账小鬼?”
这算什么啊,想当年自己看番的时候最讨厌嘴炮类型的男主角,没想到轮到自己扮演这种制杖角色,感觉却还意外不错。
不错个鬼啊。
他努力解析着缠在自己身上的傀儡线,脑中一边盘算着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状况。
彼得罗夫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仪式被破坏了,但是只差一点点了。”主教蹲下身,在彼得罗夫的耳边轻声说着。“只要唤醒她,她就永远、永远、永远属于你了。”
明白了,类似于windows操作系统的更新重启吧,那可太糟糕了。
“别这样,001……”
“很喜欢做她的【父亲】吧?”主教毒蛇般诱惑着彼得罗夫,“哪怕明明早就觉察到了一切都是假的,但仍然快乐地进行着角色扮演,享受着片刻的虚假幸福。想要获得【永恒】的幸福嘛?现在,它就在面前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海螺,像是父亲那样顺开彼得罗夫的拳头,将海螺放置在他的掌心。
彼得罗夫怔怔地瞪着那枚海螺,张嘴却说不出话。
“如果是个谎言,那样也挺好。”他终于自暴自弃地笑了起来,挪动身体爬到火刑架前,正对着瓷娃娃般的薇拉。
“对不起啊……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所以我想永远做你的【父亲。】”
彼得罗夫正襟危坐,把海螺捂到嘴边,有些哀伤地吹响了古老的歌。
歌里面有着神秘的、被帷幕所遮住的遥远。
一如几百年前第一次被吹响一样,它好像是从北欧的海洋漂流至此,忧愁地诉说所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斜阳缓缓沉下,路灯却没有再亮起,愈发黑暗的城市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大楼的玻璃幕墙中交向映照,如同成千上万睁开的眼睛。
曲罢,彼得罗夫长叹一口气。
女孩仍只是无神地低垂着头,就像神殿里女神的雕塑,不可亲近也不可唤醒。
她冷漠地置身世界之外,谁也没法把她拉回来。瓦尔顿市的哈罗德也吹过这首曲子,最终也没有唤来最后的虹龙。
光头的军火商人放下手中的海螺。
“你不想被留下来吗……”彼得罗夫呆呆地出神,“如果那是你的愿望……请你走吧……”
他跪在火刑架前,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主教却是铁青着脸。
他逼视着火刑架上的女孩,又看了眼地上的彼得罗夫,眼神可怕到能吃人。
然后,他抬起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不可能的……不会的……应该没有问题的啊……”
他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那副薄薄的血肉爆破开来,露出里面灰色的炼金术材质。
“哪里出问题了……是谁的错呢……”
美丽的女孩无神地垂头,米色的发丝在风中飘舞。
彷徨的主教突然看见半跪的许笙,好像所有困惑此刻都有了答案。
其实他肯定明白原因,因为错误的谎言从来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如果他承认了这一切的荒谬这一切的错误,那么他存在的意义也就被紧跟着否定,这对于他来说才是最恐怖的地狱
他可以穷尽一身从那虚无中逃走,那么寻找一个替罪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如果都是许笙的错,那他自己就没有错。
如此一来,就只剩让许笙去死这一件事了。
“是你啊,原来都是你的错。”他暴怒地抬起手,面部狰狞可怖如恶鬼,“是你的错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的错——”
黑色十字的正下方,主教紧握五指,无数的傀儡线从天空中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