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说一，这片废墟里的砖头很硌手。
许笙抓住废墟一角助跑前冲，摇摇晃晃地向前跑去，身体的重心左右乱移，晃得他头晕目眩。
不，那不是因为摇晃的原因——他的大脑已经出现了短暂的供血不足。
眼前笼上了一层漆黑的面纱，那纱雾就像一群蚊子一样缠绕在他的视野中，听着周围嗡嗡的响声，只觉得世界都变得虚幻。
周围不间断地传来可怕的爆炸声，不知名的金属相互碰撞，造出铮铮的震响。
中间有好多次，他都觉得背上凉风吹过——但总会有光剑劈碎那降临的威胁，将死亡从他的身边赶走。
“来啊老家伙们！”无貌天使的声音惊雷般炸响，“我看你们不爽很久了！”
许笙没有忍住，往天空中抬头看了一眼。
天使们正在展开一个防御用的矩阵，却被无数投影出的光刃切碎。
无貌天使伫立在战场中央，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却仍咆哮着向高空扔出手中的光刃，爆炸的橘黄色火焰在飞行器上盛开。
一旦有矩阵展开的征兆，他就不计成本地投影无数光刃打断那一过程。没有实战经验的天使们对上这个身经百战身经百战的老兵，就和雏鸟一般嫩。
“就这么一点吗？不够啊不够啊！”他大笑着，拔出腹部的长戟，挥动翅膀突入天使的阵型，如同冲入羊群的狼，四处疯狂地撕咬，背后留下一串带血的樱花。
还差一点了。
就差一点了。
许笙向前扑去，抓住废墟中那个闪亮的玻璃胶囊，其中的瑰红色液体轻轻晃动着。
“下次得让炼金学会的老家伙们把项链做结实一点……”
其实握在手里还有点暖和，恍惚间竟然有点像千羽那孩子的手。
——拜托了死八婆。
许笙握着那枚胶囊，拧着螺旋推出注射针，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扎进了静脉。
他所能感受的，就是自己的背部正在发生畸变。
诶，竟然一点也不痛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黑色的羽翼从他的背部腾出，粘稠的血液喷涌般从伤口涌出——即使是用天使之血刺激出的力量，也像是沙漠中少到可怜的一点点泉水，连水洼都未曾形成就已然干涸。
变身为【堕天使】的机能大致相当于他身上的一个部件，这个部件一旦启动就会抽取力量来维持这一形态。
力量的来源本应是【门】——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了，他拒绝了【门】，在那宽阔的走廊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那个平凡的男人，那个废物的青年人，那个没有自愈能力也没有时间放逐的孩子。
“啊，不知道又要折寿多少年。”
在热血少年漫画里，折寿是最平常最无用的【代价】了。反正最后主角也有各种办法活下来，打败大BOSS后就可以和妹子一起逍遥快乐慢慢变老。
可突然有一天，死神会敲上门，告诉你阁下只有一年可活。
那就等到那天再说吧，不氪命的话立马就会死，想比起来剩一年可活还算是不错的结局。
“喂喂，死开死开！”
他抓起身边的水泥板向上投掷，朝他俯冲来的天使惨叫一声就摔了下来，身上【激流葬】的矩阵正在蔓延。
以许笙的脚为中心，地面迅速碎裂。凭借着这起跳，他朝薇拉冲去，手里的弯刀如圆月般没命地旋转着，将前来阻挡他的天使逼退。
“死开啊！”他怒吼着，黑色的羽翼震开灼热的弓箭，向着周围胡乱地射出飞刀般的羽毛。
一名年轻的天使捂住被刺穿的心脏，惨叫着跌落到地面。
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们显然被这不要命的疯子给吓坏了，那黑色的翅膀定会在他们心中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吧。
许笙扔出弯刀砸下一只准备逃跑的天使，恶狠狠地瞪着守卫在薇拉面前的正切。正切有有些吓傻了，但那双眼睛渐渐变得愤怒又坚定起来。
“够了！”正切怒目喊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她推动手中的长剑，朝着许笙腹部刺来。
剑的周围带着金色的螺旋，想必是用上了十成力道的必杀，只是速度可以控制在很缓慢的程度。以正切的角度来看，这一剑的意味也很明白，那就是逼许笙退后。
只有这点绝对不可以。
“死开啊！”
许笙咆哮着向着剑锋迎去，右手握成拳砸向剑刃。
该死，如果他身上有那什么【螺旋力】的话，就可以复刻天元突破的名场景了——
只可惜他的拳头被金色的螺旋瞬间刺穿，扭曲的海瑟薇粒子瞬间洞穿了他的整个小臂，连肉带骨头绞了个粉碎。
正切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握着剑的手因震惊而颤抖着。
“你……”
“你以为我会躲开吗混蛋？！”许笙抡圆左臂，用尽全身力量一拳砸到了正切的脸上。直到挨拳头的那一刻，正切看起来也是那么地懵。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大概还有委屈。
男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生物，如果要用逻辑去理解那就是最大的失败。
啊，这样的话真是对不住了。
受到撞击的正切朝斜后方飞出，撞在了废墟腾起的尘土之中。
“下次请你吃饭啊！”许笙边喊边挥舞双翼向前方的悬浮平台冲去，“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他也不知道正切听到没有。从那个女孩的立场来看，愚蠢而蛮不讲理的人是许笙吧。
但眼下不能顾忌这么多了。
平台上的女孩已经沉睡许久了。
懒惰的蠢猪、和许笙一样的废物、除了睡觉一无是处的所谓优等生——
他的脑袋自动挑选出了这些词来供他和这个女人拌嘴，可眼下这个女人却没法和他拌嘴了。
“搞什么啊……这算什么？条件反射吗？”
他坐上平台，敲着那个女人的头。
“喂喂，起来一下起来一下……今天的Round3开始了……输的一方免费提供一周的作业。”
蠢死了。
像是敲和尚敲木鱼一样，念的东西也和经书般毫无诚意。
一声巨响从他的背后爆开。
许笙猛地回眸，看见烈焰中燃烧的无貌天使。
他从腹部拔出一把奇怪的长矛，随手往后扔去，捅穿了五十米开外一只正准备开枪的天使。
“接下来要靠你自己啦。”无貌天使摸出一根快被烧碎的烟，往嘴里叼去，“我就要被扔回天使之墓中去了。”
他唤出几只光剑，胡乱地在天空中挥舞一通。
“那不就是死了吗？！”
“你傻啊，应该说是钟点工要回公司了吧。”无貌天使夹着烟比了一个【了解】的手势，“欢迎下次再来光顾……不过我犯了这么大的事情，大概也不会再被天使们召唤了吧。”
他大笑着化为一道光，朝天使的飞行器冲去。
许笙埋下头，展开双翼，那些羽毛再一次地生章，将整个平台都遮蔽起来。
“醒一醒啊！！”
他忍受着背后爆炸与火焰的痛楚，抱住薇拉向地面俯冲，翅膀如同蝙蝠一般张开，空气阻力刀子一般切割着他的伤口。
米色的长发在空中散开。
这女人睡得真他妈沉。
就和上课时的许笙一样。
没等他再联想，无数的长矛就洞穿了他的翅膀，把他钉在了尖锐的废墟碎石上，看起来像是被牙签密密麻麻扎满的橡皮泥。
喂喂，这算哪门子。
“如果目标堕天使继续反抗，那么合理抹杀条例即刻生效。”女性天使果断地下达命令。
喂喂，我都被钉成筛子了，为什么还在开火啊。
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孩替女孩挡着所有的炮火的刀刃，本来想逞强地做烈士，坚贞不屈地一言不发——但过了一秒就开始鬼叫起来。
那群天使一定在想，这样的废物怎么会是可怕的堕天使呢。
谁知道啊，我也不知道。
“喂喂……”
许笙用刚刚重生的右手切开自己左手的静脉，然后把血送进薇拉的嘴中。
这个可以唤醒她吧？假如她真的是方大同的子嗣，那堕天使的血肯定可以把她从深渊拉回来。
反正按照现在的趋势，他也不大可能活下来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爱吃就吃吧，如果要吃掉许笙，那许笙有一万种方法和这个女人同归于尽。
这算是新版本【农夫与蛇】吗？用匕首抵着蛇的喉咙，施舍给它人类的恩惠，这到底算是哪门子鬼的高尚行为？可悲的自我满足吗？
薇拉的心跳渐渐急促起来。
那双纤细的手扣住许笙的手腕，锐利的牙齿贪婪地在咬住许笙的伤口，仿佛吸血鬼在进食无辜的贡品。
许笙随手抽起一把刀，准备往薇拉的腹部戳去——但他却因为自己的这个行为而打了一个寒颤，手中的刀也掉到了地上。
喂，你在干什么？
各种意义上都是，到底为什么要救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想要戳死她，又到底为什么——要放下刀？
是因为你想证明自己作为【人类】的存在吗，还是因为你察觉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是他疯了。
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许笙叹了口气，瘫倒在薇拉柔软的身体上，任她抽干自己体内的血液。
“唔……咕……”
那个女孩发出溺水者求救般的声音，表情狰狞地像是在和什么斗争。
尖锐的牙齿一点点离开了许笙的体表，呼吸也一点点变得平缓，到了最后的最后——她望向了许笙。
人偶零件一般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无数的光芒从里面一闪而过，那家伙震惊的脸庞也一点点变得和野外被追逐的兔子一般惊慌失措。
“你……你你在干什么啊！”
薇拉抓住许笙的手腕，绯红色的脸庞加上毫无规律的凌乱喘气，让人不禁有些瞎想。
“干了什么坏事的是你吧。”许笙叹气，“附加，我还以为你要吃掉我。”
薇拉歪头：“我还以为你会杀了我。”
“……”
所以最后两者都没有发生，可喜可贺。
他们这样相视着，突然许笙没有憋住笑出了声。
“又在发什么神经啊。”
“没有什么……哈哈哈哈……”许笙忍受着双翼上的痛楚，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没什么。”
薇拉轻抚他那满是血污与泥土的脸庞，那笑容像是在盛开的蔷薇花丛下埋满了高爆炸药。
紧接着，她的表情变得张狂起来，那是属于所谓贵族的骄傲——或者说，是那种顶端的家伙们可以露出的、令人厌恶的目空一切的表情。
真让人不爽，想要揍一顿——可偏偏又那么好看。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起许笙，就像的勇者抱起城堡里的公主。
所有的长矛都轰鸣着从地里倒拔而出，朝着空中射出。
喂喂，你这姿势像是在抱一具凉透了的尸体啊。
许笙倒在她的怀里，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下巴再到鼻梁勾勒出的轮廓，那轮廓在光芒下逐渐变得模糊。
“诸位就那么想要我们两人的命吗？”
她冷声质问着满天的天使，回答她的只有矩阵展开与翅膀扇动之声。
许笙能感受到，在他紧靠的那个胸腔里，一颗完全不应该属于这个体型生物的心脏正在苏醒。
嗯，即使隔着胸前的一大堆脂肪也可以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就像一只巨兽的心脏被塞进了一个装戒指的盒子一般不可思议。
“那就来取吧！”
她怒吼着放开了许笙的手——直到这一刻许笙才意识到这个女孩的手由多么炽热。
狂风吹了起来，巨大的心跳声仿佛要把他的耳膜震碎。苍白的虹光沿着扭曲的空间向在四周逸散，沉重的吐息幽幽地飘走。
那个女孩站在光芒的尽头，无言地望着他。
许笙坐在碎石上凝望着她，正想说些什么，所有的话却都哽在了喉咙中。
薇拉坚定地命令：“活下去啊，许笙。”
一定会活下去的吧。
女孩的声音和七弦琴那般悦耳，可奏出的却是钢铁、寒冰与烈焰。
“直到世界的尽头，薇拉·勃兰登堡会守护你的一切。”
罡风大作，那虚幻的影子消失在了爬行动物巨大的湛蓝色眼瞳之中。
在许笙眼前的是，世界上最后一条虹龙。
尽管是黑夜，可它的光芒仍然借着玻璃幕墙和碎片的反射点亮了这座暗淡的废墟。
天使们的光在这古老的神明面前黯然失色。
被白色甲胄所覆盖的巨龙高傲地扬起了头，坚硬的双翼中辐散出扭曲的虹光。
空气中的量子场紊乱起来，整个世界都在为君王的降临而颤抖。
巨龙愤怒地长吟，虹光割裂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