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那是凶残的猎食者，食物链的最顶端，远古的霸主，它们吞噬一切、蹂躏一切、支配一切。
当然，这种生物也可能是借你作业抄的同桌，并且还拖着怀孕的身子和你满世界跑——听起来很可爱吧？
就连许笙自己也觉得这样有种莫名的反差萌——但转念一想，她不知道捏死了多少的生命。
就拿她怀孕来说，又是哪个倒霉蛋被这可怕的生物给连骨头一起吞掉了？
想想还真可怕。
可怕到他都不敢回过头去看她。
这样想着，许笙无精打采地踩着自行车。
尘土飞扬的荒废公路上驶过牛车、摩托车、拖拉机，烟尘呛得他直咳嗽。两边是荒芜的乡村，田里歪歪斜斜张着一些水稻。
据说在热带地区，只要把水稻随意扔在田里然后放养，它们就会自己丰收。如果说方大同是不负责任的农夫，那薇拉就是这片热带的水稻吧。
薇拉提着她不久前买的玩具，侧身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与许笙的背保持了若有若无的距离。
“请扮演半天我的爸爸吧。”
——在集市之中，女孩如此请求。
许笙愣了好久，然后点了点头。
风在他耳边呼啸，带着这片大陆特有的温热与潮湿。
他踩住踏板，让自行车无动力地向前滑去。
农夫赶着牛从马路中间通过，许笙轻轻按下了刹车杆，背后的女孩因为惯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就没有离开过了。
她呼吸的气流吹在许笙的背上，即使隔着衬衫也能感觉到那股炽热。
“爸爸……”女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谁诉说。
“嗯。”
“别离开我好吗……”
“啊……”许笙尴尬地扭回头，却发现她已经在半梦半醒间说起了呓语。
缠着绷带的、坚硬的手紧紧搂住了许笙的腰，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啊啊，好沉重的爱。轻一点好吧，脊柱要断了。
“爸爸……我找了你一千年了……”
“为什么呢？”许笙叹气，等待农夫赶着牛通过后，再次踩起踏板，“为什么要找一千年呢……”
“因为……因为爸爸是不可替代的。”
搂在他腰间的手似乎更紧了一些，生怕他消失一般。
“生命中还有很多需要去做的事情。”许笙遥望远处漂浮着的飞行物，“没有必要一直等待某个人，没有必要一直把自己拴在过去。”
“过去……我除了过去……什么也没有啊。”
前方是熟悉的密林，密林前是一片荒地，公路也即将到头。
“还会有很多你所珍视的、你所爱的东西，它们全都会变成过去。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也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如果你一直在寻找父亲，那你永远也只能停在原地罢了。”
薇拉低语：“可是……我这么努力地活下去……都是为了找到爸爸啊……如果不是为了爸爸……那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许笙想起了芽庄市的两具木偶。
他们想要找到的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头龙，而那头龙想要找到的是她久未谋面的父亲。
这世界上具有知性的生命，大都在寻找让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哪怕知道是荒谬的，哪怕知道是虚无的——溺水在名为【虚无】之海中的人们，紧紧抓住那根叫做【意义】的麻绳不愿松手。
“慢慢寻找吧，你可以找到的。除了找父亲之外，你一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吧？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去做啊，如果方大同真有那么好，那一定也乐意看见你有自己幸福的人生吧。”
“比如呢？”
他思考片刻：“比如……比如每天都给许笙同学抄作业……欸不对，这个好像是我的幸福人生啊……”
许笙在荒地前停下自行车。
该怎么把背后靠着的这家伙搬到摩亨佐·达罗呢？是用背吗？还是公主抱……
“哎，真是的，”似乎睡着了的女孩叹气，“没想到你也偶尔可以说出一些帅气的话嘛。”
许笙吓得差点把自行车摔倒：“什么时候醒来的？！”
“刚刚醒的”。
“骗人。”
“啊啦——我怎么会骗你呢，”薇拉松开保住许笙的手，“真的是刚刚才醒来的，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到。”
“欲盖弥彰，更加可疑了……”
“总之，感谢你满足了我的愿望。”她摆出一个营业式微笑，微微鞠躬，“谢谢你，许笙。”
“嗯。”
薇拉的表情一下又有些苦恼：“唯一遗憾的就是，我买的小玩具似乎都掉在路上了……”
“诶诶？？什么时候？”
薇拉一脸嫌恶：“你傻吗，女孩用双手来抱你的时候，肯定没有空闲的手去提购物袋了啊。”
“那，那真可惜……”
“啊不过没关系，还是有一件小玩意儿留在身上了。”薇拉从卫衣的包里掏出一根项链，上面挂着一颗湛蓝色的水晶挂坠，看上去就和她的眼睛一样澄澈。
“看着成色不错，我就买了一串。”
“哦……是嘛……”
“哎，该怎么说你呢，许笙，”薇拉再度叹气，“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对于女孩的购物选择要积极给出反馈。”
扮演爸爸的时间结束了呢，许笙本人竟然有点莫名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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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片森林，又出现了一片荒地。顺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也就到了与库米尔·汗约定的地点——
离摩亨佐·达罗不远的一座小山。
“你们回来了啊。”库米尔·汗蹲在山包上，满脸愁容地抽着闷烟，“随便找块地儿坐吧。”
“你什么时候给自己添加了抽烟的设定？”许笙狐疑地盯着他手里的纸烟，“另外，结果你就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
“不是……我没有……”他的表情愈发窘迫，“这么说吧……当年这里还是座城市的时候，我在差不多这个位置留下了一些东西……”
“嗯，真是巨大的一片矩阵。”薇拉很快反应过来，“4000年前以地下河的河道作为基础，配以粗制滥造的三流炼金术建造的环城市矩阵。”
用炼金术士的眼睛仔细观察就可以觉察，围绕着远处剪影一般的废墟，画出了一个圆形的环绕矩阵。
“这评价真是糟糕。”库米尔·汗扔下烟头，“嗯，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已经整整4000年没有来到这片土地了，几百年前造访南亚次大陆也只是迫不得已路过……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有维修过这片矩阵。”
“可是你的矩阵是以地下河的河道为基础铺设的。”许笙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即使不考虑人类活动的破坏，4000年来这片区域的地质学结构应该已经经历了无数改变。”
尤其是地下河这种最不靠谱的东西，4000年够它改道无数次了。
“是的，所以我也搞不明白……”库米尔·汗挠了挠头，“就像是……这片矩阵进行了自我修复一样。”
“或许是谁把它修好了呢？”
“谁知道啊。”
三人坐成一排，无言地看着深空之中的球体。
不知不觉一天又要过去了。
太阳落到了球体的位置，从许笙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剪影烧灼在那轮火红色的圆盘之中。
不知哪里的钟声敲响。
刹那间，一阵嗡鸣声响彻了整片大地。
太阳之中黑色的圆形影子一点点地生长出六块尖刺，从尖刺上再结晶出板状的影子。
“它醒了。”薇拉的语气意外地平淡。
许笙呆视那个巨大的飞行物慢慢降落到更低的天空，直到它的身躯遮住了夕阳。
仿造天使结构的六只机械翅膀扇动起来，量子场的流动都变得紊乱。
折叠为球形的休眠监视者，此刻以完全的姿态降临在了南亚次大陆的天空之中。
从那不科学的身姿出生长出无数生物般的手臂，它们握着长枪、枪与光芒。
许笙脚发抖：“啊，这下完了吧。这是哪个混蛋的【遗憾】喂喂？”
库米尔·汗瞪着天空中巨大的机械六翼天使，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令人震悚的影子占据了他的瞳孔，从他的脑中挖出所有的恐惧。长枪好像一口气打穿了他脑中的枯井，把所有的恨与泪都释放涌出。
他的喉结像是橄榄一样滑动。
。
……
“我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
“一周以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库米尔·汗捂住自己的头，哽咽起来，“那只天使，这片土地，我的一切……我，我……”
他的眼神逐渐死寂。
……
“在5月29日就已经死掉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