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以前。
……
现在是5月27日晚。
信德省皓月当空,万里无云。
这片宁静的大地看起来却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倒不如说暗流涌动。
不同宗教之间的和平也只是假象,当逃难者的人数爆炸式增长到一定程度后,此无主之地恐怕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地狱。
抛开那么遥远的事情不说,对于各个宗教的信徒来说还有更让他们紧张的事情——
新兴宗教的诞生。
当然,这种无关紧要的屁事只有教徒才会紧张。
近年来在信德省出现了一种秘密的地下宗教“神返教”,高举【纯正的南亚次大陆血脉】大旗,号称纯净的本土信仰,吸纳了许多热血澎湃的年轻人。
其实这也不乏是一种好方式,这片四分五裂的大陆要想再度统一,就必须借助某一个强力的精神象征;民族主义是指望不上了,现下能抓来用的几个宗教在贯彻国家意志的方面都可谓超级杂鱼,搞不好还是引火烧身;这样的话,那不如从零开始再造一个,使用这个来让国家变异为【宗教法西斯】的全新形态!
哈,作为旁人听起来相当糟糕呢……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神返教”有可能是大印度主义者创造出的道具——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从印度南部邦至此的青年,棕色皮肤的萨米特吸了一口烟。
要问为什么的话,今年21岁的萨米特正是前文提到的大印度主义者。
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读着印度光辉的历史,受到的教育是“过去四千年印度从来都是世界第一”——这样的萨米特,每一天都在祈愿印度大陆的统一与复兴。
于是,在大学里参加了激进团体顺便被推上游行示威前线的萨米特先生,在被同伙当枪使且迅速抛弃后,成功收获了印度政府的通缉令。
走投无路的他逃到临国的信德省,偶然遇见了“神返教”的宗教活动,怀着试试运气的心态他选择了加入,然后——
“神啊,这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啊……”
萨米特在祭司前泪流满面。
这样伟大的宗教,怎么可能会是谁创造出来的道具呢。
要想复兴印度,只能在大祭司的带领下获得神谕,将神的爱再次撒向大地。
没错,围绕着古城【摩亨佐·达罗】、我们的祖先曾经创造出伟大文明的地方,新的印度正在冉冉升起!
现在,萨米特先生抱着对神的感激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正执行武装押运目标人士的任务。
伟大的祭祀大人运用神力,预知了这几位来访者的降临,早早地命令他们潜入丛林进行捕获任务。
“来访者是华人一名,印度人一名加上沉睡的白人女性一名。”
守卫将手掌伸开,摊在胸前:“没有问题。检查完成,核对完成,可以带进去见祭司大人。”
一行人抬着来访者,继续无言地前进。
后面三位来访者倒是话挺多,尤其是那位印度人。
被五花大绑的印度人哆嗦着抱怨:“气氛不太对头啊许笙,这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
“我倒觉得挺正常……”
“我们正被所谓的‘神返教’教徒捆绑住四肢,用黑布蒙住眼睛,手枪对准太阳穴,像是死人一样被抬在单架上,要去见一个不知道啥祭司大人啊!”
嗯,有一说一,确实,但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在丛林里三人遭到了自称“神返教”信徒者的埋伏,说是要去见什么祭祀大人,这群逃亡者立刻统一了意见——
比起在外面东躲西藏,似乎要好多了。
天使们估计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人类那边也是在抓紧排查许笙和库米尔·汗这俩通缉犯;外加扛着薇拉跑路实在是有点累,这女人的体重可能还没有从龙形态完全恢复,差不多和五台冰箱一样沉。
许笙这才突然发现一个bug:“说到底,你为什么要相信这群人啊?如果这群人要把我们抬去邀功行赏呢?把通缉犯交给政府,好处大大地有?”
被用枪抵着太阳穴过于不妙了啊。
“你也慌起来了啊。”库米尔·汗叹气,“现在就只能见机行事喽,实在不行就靠你把人杀光吧。喂喂,用枪抵着我太阳穴的老哥,轻一点轻一点很痛啊……”
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么恐怖的事情啊。
许笙也懒得说话了,静静听着周围的声音。
因为视觉被剥夺,他只能勉强推测周围的状况。
脚步踩在地上,由回声的特点来判断,目前他们是在一个甬道里。
综合各方面情报来看,大概率是一个废弃的煤矿——之前进入这个地方的时候,有一段电机启动的声音,加上高度的下降,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十分意外的是,在这废弃煤矿的甬道里,空气竟然明显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电流声?
为什么在一个宗教【圣地】之处会出现这种现代造物?
更为迷惑的是,每当听到那不安的电流声,就会有教徒停下脚步,可能实在对着那堆电缆行礼。
走一回儿就可以遇见洞穴,信徒们三三两两地结队唱着宗教歌曲。
这算是赛博朋克吗——电子宗教?
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存在于乱世之中成功融合,该不会诞生了一种可怕的怪物吧……
许笙集中注意力,窥探着量子场的流动。那些交织、悦动的元素……突然化作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碎了他意识的一角。
哦,有意思。
他安然地躺到单架上:“好困啊,我先睡会儿。”
“所以到底怎么办哎?”库米尔·汗听起来很紧张。
“我准备见识一下这所谓‘神返教’的真面目后再做打算。”许笙平缓地呼气,“这些电缆似乎都通向一个地方呢。”
“会死人的……好吧,确实,不如说越到深处,教徒就越来越少了。”
许笙刚想开口,就听见了急促的风扇转动声。
教徒们停下了。
有人将许笙的眼罩揭下,并且松开了他身上的绳子。
那是啥。
他四处张望,看见了同样一脸懵逼的库米尔·汗。
教徒们跪在地上,虔诚地行礼。
“祭司大人,我们已经把人带来了。”
头顶的白炽灯在闪烁了几下之后明亮起来,照亮了这一块广阔的洞窟。
此时,许笙也终于明白了风扇声从何而来。
来自各个年代的电脑摆放在一起,电缆从中凌乱穿过。
其中有上世纪的“麦金塔”,也有90年代IBM的PC,有不知从哪个国家的军事部门淘汰下来的古老超级计算机,甚至还有最新型号的游戏笔记本——
无数的风扇一同工作,从这些电脑之中排出大量的热量。
“我好像看见了败家之眼。”许笙呆若木鸡,“还有Mac Pro……”
“住嘴,那是祭司大人的身体,祭司大人是众神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伟大预言者。”一边的教徒如此呵斥,“这些尘世的计算机一旦获得了使命,就与它们曾经的一切再无瓜葛。”
好难懂。
“等等……”库米尔·汗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你们的祭司……是一台电脑?”
“祭司大人不是电脑;祭司大人是【信息】。”那名教徒也跪下了,“只有这完美的计算者,才能推演出人类的价值、人类的未来、人类的归宿。”
山呼海啸的“赞美神!赞美神子——祭司大人!”
许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跪着的黑袍人。
他们热泪盈眶地对着电脑机箱群跪拜,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上苍。
一名白袍人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沉默地走到两人面前。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3D实时渲染出的人脸模型,看起来是一个印度本地女性。
她很漂亮——但那种美丽给人一种【过于工整】的不舒服感,就好像每一个组成部分都是由数学公式导出的完美结论。
她睁开眼睛,微笑着开口:“已经阔别四千年了啊……欢迎回来,属于这座城市的、我们的神明。”
许笙懵了:“蛤?”
“你……”库米尔·汗走上前一步。他本准备说些什么,却眼神黯淡地低下了头。
“我不是什么神,从来都不是。女士,你……认错人了。”
信徒们的祷告盖过了库米尔·汗的嘟哝。在无数人的呼喊中,他显得那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