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回去面对那个世界,好吗?”许笙恳求道,“但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薇拉的眼神逐渐变得凶狠,就和想要保护自己领地的母狮子一般。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她低下头,“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你总是说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可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个真正存在的【世界】啊许笙!!为什么,这小小的愿望没有它存活下去的意义,没有它存活下去的价值,没有它存货下去的必要呢?!”
“你也应该发现了,每在现实之上覆盖一层梦的【泡沫】,诞生的世界中梦的成分就越多。”许笙将陀螺拿起,放在手中细细端详,“天使们创造的世界只能够在现实基础上修改一些简单的认知设定——可是啊,薇拉,你并没有在用什么东西去覆盖现实世界,你是为自己凭空创造了一个天堂,一个每一砖每一瓦都由你制作的天堂。”
窗外的天空闪过一道紫色的闪电,映得薇拉的脸苍白。
她的肩膀在颤抖。
“天堂不好吗?!就算你说虚假也好,没有意义也好……到底还有哪里不好?”
我明白你是在嘴硬吧,你也应该回忆起来了。
那个破灭的光柱,一点点把他们推向死亡的深渊——那个世界中的一切并没有停滞,只是过程被无限延长了而已。
就像是可怜的学生们在暑假里无论玩的有多高兴,最后还是要回去写作业一样;在这个世界里有多么幸福,最终依然要回到北欧的森林中走向破灭。
“你明白这个梦的结尾会是什么吧?”
“这是我的梦里!!”薇拉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我可以让它尽可能地长……甚至长到比那边世界的宇宙还要更久远!!反正那边的世界终将毁灭……当我在这边的世界死亡时,那也就是在那边世界闭眼之时,这样有什么问题!”
许笙打断她:“可这一切……终究只是梦而已。”
薇拉捂住胸口,站在地上静静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再抬起头来时,那成熟美艳的脸上尽是哀愁。
“许笙,一个和现实一样真实的梦,和现实还有什么区别呢?在现实里我们都会死去,在新世界里我们都会快乐地生活在天堂中,那样有什么不好?”
许笙扔出陀螺,看着它在地上旋转。
“区别就是,那不是真的。比如躲在被窝里那个可爱的小家伙——”
被窝中立起来的呆毛猛地耸了一下。
小女孩从被窝中慢吞吞地坐起来,抱住母亲的手臂,害怕地看着许笙。
“我明白她很可爱很让人怜爱,可她不是真的啊。”许笙迟疑了一下,“薇拉,她只是你幻想出来的孩子而已。”
一个由你的内心投影出来的,完美的,无瑕的存在。
薇拉瞪着许笙:“不对!!那就是我的孩子……我在这个世界产下了她……然后一个人……辛苦地……”
“可以描述一下你……分娩的过程吗?”许笙叹气,“可以吗?”
“……”
“你当然不会记得,或者说你不知道。在处理薇拉小姐尚未经历过的事情时,这个世界进行了模糊化的处理。”
“……”
“再比如说,请回答我,这个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呢?”许笙锐利的目光投到了那个长得像迷你版薇拉的小鬼身上,吓得她瑟瑟发抖。
“她叫——”薇拉说到一半,却忘词般卡了壳,“她叫……她叫……”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因为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中,连这种必要的东西都不会需要。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呢,薇拉?”
薇拉瞪大眼睛,泪水从中涌出。她不敢置信地半张着嘴,拼命想要用手肘处的衣服去擦拭掉泪水,可泪珠还是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大腿上。
“你当然可以在留在这个世界了,我当然也可以好好地在虚幻的世界中享受完美的生活,可是你的孩子呢,薇拉?你最爱的生命,有这个权利吗?”
“我……”
在那破灭的光柱下,活着的生命不只有许笙,薇拉,还有薇拉的孩子啊。
那个未曾诞生到世界过,而今就要枯萎的生命。
“你的孩子没有这个权利呢,薇拉。你的孩子连获得神志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她的大脑都没有发育好。”
许笙耸耸肩——
“难道她就没有……在真实的世界中生存一次的机会吗,薇拉?”
……
薇拉终于放声大哭出来。她缩成一团,哭得那么撕心裂肺让人心疼——但对不起,那股疼痛比这令人窒息的摇篮要更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那么软弱……我真没用……我真没用……”
窗外电闪雷鸣,云层在晴朗的昏暗天空中聚集,紫色的闪电预告着这个世外桃源的毁灭。
狂风卷起了麦田之中的小麦,然后把整个地表都撕碎了连根拔起,只剩下空白的照片底片。
“我真傻……对不起……我……”
女孩跳下沙发,走到薇拉面前轻抚她薇拉的头。
薇拉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了女孩那关切的眼神。
“啊,确实,我也可以说是妈妈的幻想吧。”她摸着薇拉的头,然后傻傻地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颜,“我会消失吗,妈妈?”
薇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点头。
“没关系啦,我早就知道我是假的了。你可真傻啊妈妈,这世界上哪里会有我这么完美的女儿啊,”她轻轻摸着妈妈满是泪水的脸,“可是啊,我希望妈妈能够幸福。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也是妈妈的一部分啊——我那么地爱妈妈,那就是爱着我自己。”
“嗯……谢谢你,给了我一段这么美丽的时光。”薇拉紧紧抱住女孩,亲吻她的额头,“妈妈也永远爱你,永远,永远,永远……”
女孩狡猾地笑了起来:“啊,要和妈妈真正的孩子竞争仅售一份的限量版母爱……真困难呢……妈妈可以在最后的时光里……一直这样抱着我吗?”
薇拉泣不成声地点头,把头埋在女儿的怀里。
女孩笑着抬起头,朝许笙喊道:“大哥哥先生,你猜一猜,妈妈的孩子是会更像她一点,还是更像爸爸一点呢?”
这我怎么知道。
如果是在说你的话,完全就是孩子她妈的1:1复刻。
“龙类的遗传过程是一个类似于最优解算法之类的东西吧,所以龙类的基因会将父母的基因库糅合在一起,然后在这基因库的范围内调动算法决定孩子将会成为什么样子,一般来讲就是最适合生存的形态吧……等等,问我这个干什么?”
诶诶?虽然这个科普一般的回答完美契合主题,但总觉得和那小东西问的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哎,你这傻瓜,情商一定低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吧?都问这种问题了,你还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不想知道孩子是谁的吗?”女孩抚着怀中薇拉的背,露出一个假小子式的坏笑,“看过《盗梦空间》没有啊,虐待幼童的大哥哥?”
称呼变了啊。
“这表情不再帅气了欸大哥哥。电影里秘密都是藏在保险柜里的,所以去看吧。”女孩指了指储物间,狡猾地眨眼睛,“去吧,赶在这世界毁灭之前找到谜底——你当然知道密码是什么。”
嗯。
那就让这梦中诞生的花朵,和她的母亲安静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许笙试探着走进储物间,看见了角落里满是灰尘的密码柜——
四位密码,会是什么呢。
许笙随便尝试了许多个,都以失败告终。他甚至调用了薇拉在学籍档案中谎报的生日,但始终没有奏效——
一个令人震悚的猜想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中,伸出触手一遍遍骚扰他却都被他逃避一般躲走,此时万策尽,脑海中剩下的也就只剩那可怕的【可能性】了。
他颤抖着输入了一个四位数字,紧张地旋开悬下旋钮——听得咔哒一声,保险柜的门在灰尘簌簌中打开。
许笙坐到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保险柜的密码,是许笙的生日。】
说起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生日的?
双手颤巍巍地从保险柜中拖出来那张塑封好的照片,这是一张从未存在于现实世界上的照片。
照片上一家三口幸福地站在麦田前,薇拉牵着她的小女儿。熟悉的男人搂着知性的少妇,作为家中成熟稳重的顶梁柱般微微笑着。
这么看的话,许笙也可以很帅嘛——只需要像照片里的自己那样穿上白西装,再给头发打上摩斯,看起来真的人模人样。
那是一个,连薇拉的幻梦也未曾实现过的妄想吧。
照片的边缘燃起青色的火焰,一点点燃烧这美好的梦烧成焦黑。耳边传来山呼海啸之声,一切的元素皆尽在暴风中崩坏,只留下白色的底片世界在永恒地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