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6月1日。
万里无云,晴空高照,万众瞩目的儿童节当天,许笙坐上了回到学校的公交车。
老实说,那群熊孩子真的很烦,牵着气球看起来那么幸福让人嫉妒到想哭。
不过,看在他们为腿脚不便的自己让座的份上,许笙高兴地原谅了他们。
年纪轻轻的许笙先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让座的对象了。
他两只手叠在一起按在手杖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中午十二点的城乡结合部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偶尔几个小屁孩蹲在地上玩着陀螺。
挺好的,他现在不想看见人。
从5月18日开始,他就开始了漫长的休学之旅,到了两周过后,他在家里已经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填充空虚感的事务了,于是只好回到学校。
真讨厌啊,他一点也不想回到学校。
可他还是必须回去。
他从熟悉的林荫小道上走过,手杖哒、哒、哒一路敲着石板。
一旁的沥青大路上,高中生们成群结队地走向食堂,还有那笑容甜蜜到窒息的情侣们,大家都在享受着青春的味道。
真好啊,青春,只剩6个月后,才感受到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真可惜,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珍惜呢。
他杵着手杖,低头走过那汹涌的人潮,走进了另一条小路,在草地上晃悠许久回到了那温馨的小楼下面。
许笙抬起头来,注视着充满了回忆起来,可阳光从窗玻璃上反射实在有些刺眼——所以他继续低下头,用学生卡刷开了电子锁走进楼中。
楼里安静极了,没有乱七八糟的宗教音乐,也没有偶尔飘来的不知名焚香,也没有空虚的孩子们到这里来寻求救赎。
从前在一楼挂了一张库米尔·汗大师的二维码,可眼下这张皱巴巴的纸也不见了。
这栋楼来到唯物主义世界了吗?许笙苦笑着想道。
虽说杵着一只手杖,上楼其实也没太费力。蹦跶了一会儿后,他就成功来到了二楼。
他望着走廊尽头的那道门,突然想起自己的贵宾卡还没有花完。
如果许笙知道他做了老几千年神棍了,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人类最古的神棍吧。
只可惜啊,这世界上大多都没有如果。
他静静地看了那门好一会儿,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流逝。
走廊尽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个熟悉的女孩站在门口。
“你好,从一周前开始,我就住在这个房间。”绑着麻花辫的正切如同大公司的业务员般诚恳地鞠躬,“请多多关照,许笙先生。”
“哦,正切啊……还有你为什么戴着眼镜……”
“我在这个学校里都是这个打扮,”她推了一下镜框,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中散发着幽光,“希望今后继续合作愉快。”
许笙随意点点头:“嗯。”
他把手按到自己房门的门把手上,正欲拉下时,正切却有些紧张地开口了。
“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又没做错什么。”许笙耸了耸肩,“大天使之殿让你来监视我,你好好完成工作就好了,不需要想这么多乱七八遭的东西。”
“可是——”
“啊是啊,我很伤心,而且也很生气,对那些死去的天使也一点都不愧疚。但没关系。”
正切愣了一下又变得严肃了:“对死者没有愧疚这一点真的很过分,许笙。大家都是活着的生命。”
“那你们先对我的薇拉感到愧疚啊混蛋们!会死这么多人是谁的错啊,难道不是你们的错吗?是谁率先动手,把我们追杀到天涯海角?我们难道犯了什么大罪?我们都只想普通地过日子……可你们有把我们的生活当成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我的生活,库米尔·汗的生活,还有薇拉的生活?你可以在这里和我谈愧疚,你去找他们二位谈啊!”许笙提高音量,“或者,我给你一个备选方案,我道歉,之后让你们天使的长老集体去她坟前磕头好不好?”
“……”
正切被许笙许笙额的怒吼吓得后退了半步。她担忧地半张着嘴,虎牙在灯光下很显眼。
许笙把头靠到寝室门上,深呼吸了许久,才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刚才失态了。我承认我冲动了,忘掉刚刚那段话吧。”
“你还很……难过吗?”正切低头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吧。”
关于这家伙有什么事务吗?噢,好像的确有一件。
“一起吃顿饭吧,我埋单。”许笙扭下门把手,“作为对芽庄那次的赔礼。地点你定,不要太贵就可以了。”
正切似乎有些懵,可还是点头表示同意。许笙走回宿舍,轻轻掩上门。
“辛苦了。”查尔斯把一朵大红花戴到许笙胸前,然后啪啪啪鼓起了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什么需要自责的。炼金学会那里有些麻烦事情需要你去处理一下。”
“可是啊,把我扔在死宅男这里托管,该行为相当恶劣,我的心都被伤透了。”写字台上如同供奉天神般摆放着一台破旧的手机,蓝发少女十分不满地抱怨,“似乎因为我的结构比较特殊,完全没能和这颗星球上的人们一起潜入那个神秘的世界……真是可惜了呢。”
“诶,可我在想我要不要换一台手机了。”
“等等等等!这是要抛弃我的意思吗?多么薄情寡义……”
“开玩笑的,反正……”许笙拿起写字台上的手机揣进包里,“反正我也只剩六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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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新生活就算是开始了吧?
许笙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睡眼朦胧地边打瞌睡边听课。
正切……哦不,她的人类名字叫什么来着?“简”啥啥来着?反正不好听,所以许笙也不打算记了。
言归正传,她端坐在椅子上,以雕塑般标准的坐姿听着课,这样认真的姿态看着看着就让他想起了曾经坐在那里的女孩。
在同学们的眼中,这两家伙看起来很像吗?
一点都不像吧。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课间休息时间,许笙刚准备撑着手杖出去走走,正切就把一堆本子推到他的面前。
许笙有些诧异:“……这啥?”
正切转开头,小声说道:“作业。请自取。”
“……谢谢。但我现在可能比较想自己做,因为不想闲下来。”许笙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而且你不用……做她做的事情。”
正切那隐藏在眼镜背后的目光退缩了许多:“我以为这样会让你好受点。”
“我都说了,你没有做错什么。”许笙笑了笑,“哦对了,吃饭的话今晚不行,改天吧——不如你定一个时间?”
正切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收回了那一堆作业本,然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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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金学会生物研究所的人其实都蛮有爱心的。
他们拉了一个横幅庆祝孩子出生,还给许笙倒了一杯香槟,几个研究员一起嗷嗷狂叫,然后礼貌地收拾好庆功宴,给许笙比了个“你可以”的手势,就带着设备一起撤出了研究室。
宽广但压抑的白色世界里,许笙一个人面对着那灰色的培养舱,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喂喂!干嘛一定要做成一个蛋的形状?我应该干什么?!”他扔开手杖,坐到培养仓前,“有没有友情指导什么之类的东西啊?”
不认识的男人之N回答:“等待它自然破壳就行了。”
“破壳是什么?!这是什么奇怪的设定?”
不认识的男人之N+1喊道:“这是继承自爬行动物的设定啊!好了,为了氛围,接下来我们会把录音机和扩音器全部关掉,营造你的私人时光啦!”
太感动了,这会不会有些画蛇添足。
许笙坐到地上,等待那小生命的降生。
快结束吧,就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就已经很难受了。如果这群人真的为他着想的话那就应该在研究室里放些碗啊花瓶啊之类的东西让他狠狠砸个稀烂。
而且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和薇拉相关的东西呢。
他只想快点逃走,尽快地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紧闭——可他哪里也逃不去,哪里都是过去的碎片,哪里都在告诉他的无能,哪里都在揭示着他所撒的弥天大谎。
快结束吧,求求你了。
正当他快要撑不住时,培养舱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一只小小的纯白色爬行动物从裂纹处探出头来,它竭力地挣扎着,最后成功头朝下落到了地上。
嗯,确实脑子不太好使的亚子。
看起来就和两个月的小猫一样大,覆盖着的白色甲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嘎嘣嘎嘣,奶油味。另外这家伙真的是薇拉生出来的吗?连翅膀都没发育出,也太逊了吧。
它努力睁着蓝色的眼睛,和条小狗一样呜呜叫着,很戒备地爬到许笙面前。
那蓝色的眼睛澄澈得就像湖泊,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叫做薇拉的女孩。
女孩抬头看了看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感;然后漠然望向天空,眼中掠过飞鸟。
这小动物就是她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东西了啊。
尽管脑子不好使,可它也是那女孩的宝物。
嗯,那再看看它吧——
体型不大,消耗粮食不多,可能很温顺。
“那就当宠物养了。”许笙用摸了摸它的头,“决定了,你的名字就叫狗子!”
说来也怪,这种动作让那小动物很快安定了下来。它眯着眼睛享受着,享受着——然后迅捷地咬住了许笙的指头。
嗷,好痛……
痛死了啊!!
许笙痛得下意识地想把它甩出去,可它却一脸执着地死死咬着许笙的手指不肯松开牙齿,随着许笙的手臂摆动整个身体上下沉浮。
“放开嘴啊魂淡!!我是你老子!!是对名字不满意吗?改叫狗蛋行不?二狗也成啊!你这不知感恩的小畜生啊啊啊嗷呜!!”
不认识的男人N+2打开研究室门:“许笙先生……许笙先生?没事吧?”
当然没有事了。我决定今晚尝一尝超像牛奶巧克力的爬行动物甲胄,嚼在嘴里吃一定很香甜。
就这样,许笙先生惨叫着,开始了和新生活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