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被巨斧劈砍而成的山峰坐落于山的另一边，上面涂抹了蓝色的怪异染料，如同一座未来的纪念碑。
天色已经十分阴沉了，层峦的云压在那高耸的山峰上，灰黑的穹顶要把宁死不屈的顽石压碎。
“我不知道哈罗德究竟活了多久，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个人偶的集合体。”
和蚂蚁一般的，具备思考能力的整体——但又保留着强大的个体思考能力。
“这无数个人偶通过一种网络通信，同步着彼此的记忆，纠正有偏差的思考模式。被称为哈罗德的集体具备和人类似的思考能力，并且他们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所谓的生存意义，那就是寻找到【龙】。”
方大同漫不经心地问道：“龙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就像教徒们想要上天堂一样，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世界上压根就没有天堂，”彼得森苦笑，“可有什么办法呢？哲学家们老说要启蒙启蒙，可我们丢弃可以相信的东西后，在荒原之中又要去相信什么啊。”
“嗯，好，继续吧。”
猫头鹰挂在树枝上，睁开黄色的眼睛。
头顶上的树枝挡住了大多数阳光，环境光愈发黯淡。
“而我们这里的【哈罗德】，则是一个走丢了的孩子。”
方大同问：“他和集体失去了联系？”
“是的，这家伙的通信网络损坏了。他比我还更早投奔到克雷泽先生门下，据说当时他乘着木筏漂流了整片海洋来到这座比利牛斯山的悬崖边，险些葬身在了克雷泽先生设置的海上迷宫中。”
“克雷泽先生收留了他作门徒，并且开始着手解析他身上的炼金矩阵，为他制作其他的个体。但是呢，这一位【哈罗德】已经与本体割断了联系，所以他是独一无二的——那些与我们在一起的记忆，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全部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哪怕克雷泽先生可以制作出量产的【哈罗德】，可那也不是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哈罗德了。”
两人停下了脚步。
树林的阴翳在前方的藤蔓后即是终结，昏暗的天穹下，蓝色的纪念碑直指云霄。
“这里就是目的地了。”方大同从背后取下小型化的金属连弩，“如果没有办法的话，那就请随意逃跑，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说的好像你不会死一样。”彼得森嘟哝几句，从腰间抽出阿拉伯弯刀，“老子可不会逃跑。在我的故乡，光荣赴死才是伟大的男子汉。”
方大同没做反驳，只是摇了摇头，只身走在前面。
越靠近那座笔直的蓝色山峰，微弱到可怜的阳光就被阻塞地愈发彻底。
路牌上用鲜红色的大字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法语字母：
Le Monde Sublime
【崇高的世界】。
“混账玩意儿，你的世界一点也不崇高。”
彼得森没好气地踹了一脚路牌，觉得不解气又另外多踹了几脚。
“谢谢，算我几脚。”
方大同检查了连弩的箭盒，压低身体把箭对准前方，谨慎地环视四方。
彼得森很不耐烦地敲着刀背：“出来啦混蛋！你老婆今天和穆斯林上床！”
……可这个年代的基督徒真的比穆斯林好吗？
两人继续往前探寻着道路，最后来到了被染成蓝色的巨大石峰之下。
石峰的下面用木材盖着简陋的房子，房子旁边堆满了白骨，上面用红色的标记写着怪异的符号，另一些则被房屋的主人用草绳拴起来做成了颇有原始风味的艺术品。
这充分说明了，房屋的主人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对手。
从房屋中传来敲打什么的声音——这声音停顿下来，然后一个矮小的男人从屋中走出。
他像希腊人那样披着露肩的棕色长袍，手上握着一个石头做成的简陋刀具，削着另一只手上握着的白骨——可最令人注目的是，他看起来并不像任何一种方大同近五千年来见到过的【人类】——超过五千年以上的事情，由于缺少书写工具进行记录，方大同本人也没法记得太清楚。
是的，这个矮小的男人和人类的外貌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可许多要素组合起来，看着就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他的额头过于平扁了，从眉毛到发际线的距离短到出奇；他的牙齿位置略微倾前，虽说明显不是那些丛林里猴子的模样，可说到底还是与这个时代的人类格格不入。
“你好，我们按照约定来了。”方大同用阿拉伯语询问，“在进行任何的交涉以前，我们的朋友还活着吗？”
矮小男人的鼻腔中传来几声哼声，接着他用某种奇怪的发声方式念出会让精神哈里发们暴怒的阿拉伯语：“你的、朋友，目前，挺好。只是断了一只手，但他是人偶……的话可以接回来吧。”
“他现在在哪里。”
“我只能告，诉你，他还活着。”
“少废话了你这畸形儿。”彼得森扛着弯刀，手上青筋暴起，“你可以选择交出以下两个东西中的一个：我们的朋友，或者你的命。”
“本来、即是如此。如果你们杀了我，那么我，保证你、们的朋友可以返回你们身边。”矮小男人停下了削骨头的动作，笑出了整齐而突出的一排牙齿。
“我们怎么知道你没有在撒谎？”
“我、的族人没有这、种习惯。”他弓起身体，“自称为【人】的家伙们、你们正是、夺走了我们的世界的、可恨罪犯。”
方大同观察着他的举止，握住连弩的手却越来越紧。
“我想起了，一位曾经云游世界的罗马旅者告诉我，他在北部的山谷里曾经挖掘出了和人类相似、却又大不相同的【骨头】！他认为，这世界上或许曾经有许多种【人类】，但最终你们的祖先获得了竞赛的胜利，成为了世界的统治者，而这些失败者则永远埋葬在了昏暗的地底，连存在的证据都没有留下。”
“怎么可能？”彼得森有些发懵，“还有别的人类存在过？不，即使存在过的话，那也应该有探险家见过真正的【古代人】——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在无数的年月后突然出现在我们的世界？”
两人同时望向了站在那里的矮小男人。
“你是谁？”方大同诘问道。
矮小男人仰起头，挺拔的鼻梁下，鼻孔中狠命喷着气。
“我也忘记了我本来的名字……但是他们告诉我，我从沉眠中醒来的山谷在你们这些野蛮人的语言里被称为【尼安德】——那么，我就是【尼安德】！”
他扔下手中被石刀削断的骨头。
“上万年前，我作为部落中唯一懂得武术的巫师、被囚禁进、了一个冰块那样静止的世界……在我沉睡之前，我的同胞们被你们这些……可恨的人种……屠戮殆尽……我醒来之时，世界上已经遍布了你们这些蟑螂……”
尼安德努力地让语气平缓，可他最终还是如同野兽那般咆哮起来。
“为了卑微地活下去、我还不得不努力学习、你们这些野蛮人的语言！学习你们的习俗！抛弃、祖先的教诲，卑微地生存——你们、这些可恨的蛮子，只知道无价值地欺骗！夺取！贪婪的魔鬼！”
山峰的阴影投到尼安德的身上，那双眼睛仍如同真正的猎食者一般，在夜里闪着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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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kground：19世纪中叶，在德国的尼安德山谷之中挖掘出了智人近亲的骸骨，这种古人类也按照出土位置被命名为“尼安德特人”。尼安德特人时如何消亡的依然留作一个谜团，比较普遍的观点是，这种古人种最终在与智人的血腥竞争中落败，只能以少量基因碎片的方式苟存于现代人的血脉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