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
漆黑的怪物从家主迅速失去生命特征的身体之中抽出锁链,血液顺着银色的金属,缓慢而凝重地滴在地上。
他一脚把家主踹进了深渊。
从那件事后整整一百年了,这是他一百年来首次化为完整的【堕天使】。
羽翼如弓一般张开,被其包裹着的人形,用不含一点怜悯的视线看向卫士长。
卫士长被那双金色的眼睛瞪得几欲跪下,他不由自主后退几步,耳边全是恶魔的低语。
“快,快去启动冰库的【杀人机器】们啊!”
砰地巨响、地板上灰尘腾起,几个人随着落下的锁链末端重重地坠落到地上。
“啊,啊……”彼得森刚想从地上站起来,却觉得下半身怎样也使不上劲。他往后扭曲,发觉自己的下半身早已被黑影扯掉,只剩下小半截削齐的骨头还有一节拖在地上的肠子。
痛觉一点点恢复了,于是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喂喂喂!混蛋!”哈罗德扯下自己右臂残存的零件,用左臂和脚一起撕着衣服想办法帮他止血,“早就给你说过!丢着一个【万花筒】不好好学一点治疗的炼金术……”
他咒骂几句,满头大汗地向躺在一旁的克雷泽先生投去求助的眼神:怎么办?
克雷泽先生面色苍白地捂住腹部上的窟窿,但血仍是从他的背后向周围扩散成一个湖泊。
“喂,怎么办啊?情况过于糟糕了吧?”
“没有关系,注意离【门】远一点就行了。”方大同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中的锁链,眼睛中仿佛有始终的齿轮在癫狂地飘过,“在看见【门】里的东西时,我想起来了啊,彼得森,回忆起来了吗?【崇高的世界】,那块蓝色的纪念碑峰,那个叫做尼安德的原始人。”
“你……啊……在说什么……啊啊啊!!!”彼得森痛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按住他,哈罗德,别让他掉进【门】里。想起来了吗?当时你的生命已经在飞速流逝了——可我用那块石头干掉了尼安德。”方大同的面部肌肉愈发僵硬,“于是一切都回归了正常,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块石头……是真货!!我做出来了……我的理论是对的……”克雷泽先生微弱地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它是我这样的废物……可它被丢在阁楼上了。”
“诸位,请闭上眼睛。”方大同凝声道,“这是拯救各位的第一步。”
见三人都有些迟疑,他又补充了一句:“难道各位信不过我吗?”
先是彼得森,再是哈罗德,最后是克雷泽先生。确认三人都闭上眼睛后,方大同如同举行宗教仪式那般,庄重地抬起右手。
绚烂的火焰画出明天的颜色。
彼岸花绽放在三人所在的位置上,火柱熔化掉了要塞城的上部。三人的骨灰顺着上升气流被抛向高空,在蓝天白云间飘荡。
透过那穿越无数钢板的通道,方大同望向彼端的天空:“尽管十分抱歉,但我必须这么做。你们继续活着的话,一定会被推进深渊的。”
他回过头,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大厅里的卫士和卡里欧家族高层。
黑色的羽翼在阳光之下寒光闪烁,每一片羽毛都和刀片一般准备准备取走人的性命;或者可以这么说,这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天然就是一台杀戮机器,聆听那胸腔之中跳动着的心脏,就会明白他的一切部件都是为了杀人而精密组合在一起。
“去死吧怪物!!”卫士长提着骑士长剑,踩着楼梯向前跳出,“卡里欧家族的荣耀岂可让你玷污!”
十多米的距离只在0.1秒之内加速拉进,无数的光盾在那把剑前展开,如同特洛伊的城墙扭曲着堆叠,再在尖端被某种立场无限制地扭曲成近乎一条坚不可摧的针。
【平面世界】
“把他撞到深渊里去!!”
这条被压缩到极致的针从没有无法刺穿的物体——在刺穿目标后,它就会急速地膨胀展开成为原本的平面,将人体切割成肉末是最低限度的表现方式。
站在二楼的炼金术士们手心展开矩阵,蓝光凝成的箭矢从矩阵之中射出,四面八方而来连同卫士长的【平面世界】一同袭来。
方大同一掌飘悠悠地排出,金色的光粒即刻打散了【平面世界】,所有堆叠起来的平面都失去控制那样膨胀。一块平面锐利的边缘即将切割到失去重心的卫士长——方大同却一脚踹去,让他倒在地上,躲过了失控的平面。
巨响之后浓烟散去,卫士长才勉强能看清周围的世界——卫士们被不知名的锁链钉在墙上,无一不被避开了要害,所有的锁链都如同树枝那样从【根部】方大同的手中生长出。
巨大的黑色翅膀包裹住了方大同和倒在地上的卫士长,挡住了致命的箭矢。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们……”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但恪守骑士守则的卫士长不由得在心中对这个男人生出好感,“你——”
“嗯,那你就想得太错了。”
方大同抓住他的手,把他狠狠扔进了地狱之门中。
“第二个。”
然后所有的锁链都剧烈颤动着收回,将一整个大堂的卫士都抛进了深渊。
深渊仍在嚎哭。这些人的【存在】已经被碾碎,但是时间并没有重启。
卡里欧家族倾巢而出是一个复杂的事件,看起来在时间强大的自我修正力下,这些细节的缺失还没有影响到主要的进程——那么也就意味着,扔进深渊之中的事件要素还不够多。
假如把要塞里的贵族全都扔进地狱之门,这个事件就会崩溃了吧。
惊慌失措的卡里欧贵族们早就从大堂之中逃之夭夭前去寻找救兵——卡里欧家族千年的底蕴岂止一个大炼金术士,在这台要塞里还冷冻有无数的老怪物,或许每一个都可以要了方大同的命。
二楼只剩血和玻璃碎片一地狼藉。
艾娜躲在墙角,抱着膝盖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发抖,可对上方大同的视线,她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大同……也要,要杀了我吗?”
方大同抬到一半的手软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蹲在艾娜身前:“如果现在我杀了你的话,你在时间重启时还可以活过来——可假如你被那群人推进了深渊,那么就再也回不来了。”
“……”艾娜的呼吸终于舒缓了,她伸出仍还稚嫩的手,抚摸方大同的脸庞,“过会儿会杀很多人吧。”
“嗯。说不定我也会死,然后我们再也没法见面了。”
他已经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就像北欧神话里的巨人行走在旷野中一样,带着巨大的破坏力朝着大堂迫近。
“啊……真残忍,真过分。虽然知道我们都会忘掉这件事情,”艾娜摇了摇头,“可是啊……为了爱和希望,不得不被心爱的人杀死,听起来好像童话故事。”
“为什么感觉像是谋杀案啊……这样的童话故事书还是烧毁吧……”
“可如果是大同的话,”艾娜闭上眼睛,“那也很幸福。”
沉默。
沉默……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闪耀的火焰。
方大同无力地垂下手,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疲惫。
背对着颤抖的火光,孤独的男人扬起黑翼,步入尽是豺狼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