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噢噢噢噢!夏天万岁啊!”
哈罗德提着桶往岸边的彼得森身上泼水,把迫不及防的学者给淋了一身湿。
“好啊混蛋……”彼得森被彻底激怒了。他脱下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仍在岸边,在艾娜的尖叫之中跳进水中,和哈罗德在湖泊的浅水区追逐起来。
“至少穿一条短裤啊……”克雷泽先生嘀咕,“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徒弟……会很丢人的。”
这样说着,他很惬意地靠在岸边,开始享受午后的阳光。
肥成猪一样的潇潇躲在湖泊背后的树上睡着午觉。
方大同往安静的地方挪了挪身子,泡在清凉的湖水,背靠湖岸读着《十日谈》。
要想了解这个时代,就必须从这个时代的文艺作品下手——如果要与这些人取得精神上的共鸣,那就要把时间调整到上一个乱世、黑死病的时代。
听说佛罗伦萨的艺术家们每天都在研究着古代的罗马文化,每年都会和君士坦丁堡有文艺交流,说是要复兴什么古典时代的灿烂辉煌。
不过说实话,就目前的进度来看,这群艺术家搞出来的东西和罗马并没有太大联系,但既然他们觉得自己是罗马那就当成是罗马吧。
欸,等等,刚刚突然走神,一下子忘记看到哪里了:是用酒桶藏情妇,还是神父从阴间还魂来着……
“偷袭!!”
一桶水从他头上泼下来,连带着那本简装的手抄本也被冲刷成了浆糊。
彼得森提着桶继续逃去,哈罗德怒气冲冲地紧跟其后,只留下已经傻了的方大同坐在原地,一层一层的水波拍在他的胸前散成泡沫。
“混球啊!”他已经快气哭了,“那是我在港口付钱抄了两天才抄好的!”
三个人如幼稚的顽童开始互相追逐,不一会儿方大同就成了逃跑那方;攻防总在迅速交换,这几人关于泼水的深仇大恨就像国家之间的蜜月期一样捉摸不定。
美丽的夏天!
湖水,蓝天,白云,热风!
这个季节的海港里售卖新鲜的水果,艾娜把吃不完的水果打成汁和酒混在一起做成一些奇奇怪怪的饮料,并且取了一大堆听起来很文艺的名字——这也太蠢了,宅邸中的四个男人都不认为这种东西会有市场,但方大同喝了几口发觉味道竟然还不错。
湖水,蓝天,白云,热风,还有艾娜调出来的酒。
1400年的夏天,美到让人不敢相信。
从1398年来到这里以后,方大同已经过了两年太平日子。
这两年一定已经彻底磨平了他的棱角,即使有强敌来犯,他大概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收割人命了。
“好累。”
“是啊。”
“要不打会儿牌?”
“为什么会带了牌啊,我们不是出来地形勘探的吗?”
“打牌啊!艾娜也要来!艾娜来了来了来了!”
四个人穿好衣服,坐在离克雷泽先生不远的地方玩着扑克。
克雷泽先生怎么说也不来参加他们的牌局,一直都只是像老父亲那样看着大家。
“今天的规则升级为了2.0版本!”哈罗德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另外一些看起来很粗糙的卡片,“锵锵锵!进行完一局之后,大家就按照我的指示来从这里面抽卡片。”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四个人开开心心地打起了牌,彼得森老是想出老千却一次都没有成功,最终败在了方大同和哈罗德刀下。
“嗯……”哈罗德仔细地把牌按照红色和蓝色的背面分成分成两叠,“积分后两位的失败者们,你俩派个代表抽蓝色这一叠吧。”
艾娜深吸一口气,直接捻起牌堆顶部的牌:“诶?这是什么?【你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这就是游戏的方式啊。你们二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可以撒谎。”
“好可怕的问题……”彼得森背冒冷汗,“是要贩卖别人的隐私吗……”
“不会啦!相信我的人品!”哈罗德撸起袖子,“好了,轮到积分更高的两人了,我们一人抽一张红色的牌。”
方大同翻开牌,只见上面一片空白:“虽然不明白游戏规则,但空白应该代表没有奖励吧。”
“答对了!很不走运哦方大同先生,谢谢惠顾,”哈罗德嬉笑着抽起一张牌,“让我看看我的……【全体都必须回答蓝色卡片上的问题】……等等啊!”
诶?
哈罗德慌了神:“这一堆红色卡片不应该都是奖励吗?这是什么智障玩意儿?”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自己编的卡牌游戏啊。”
四个人表情凝重地坐在一起,就像是即将被皇帝处决的叛乱分子等待着谁开口。
“好吧,我先来。”艾娜的食指抵在嘴唇上,“最后悔的事情……后悔的事……就是不小心摔碎了妈妈生前送给爸爸的花瓶……”
几人都转过头去看着克雷泽先生,却发现他早就疲惫地睡着了。
“啊……很可怜呢……”
喂,哈罗德,你那是什么狗屁表情,分明在说“就这?就这?”,真想给你一拳。
“咳咳,那么轮到我了。”彼得森将手搭在膝盖上,有些惆怅地望向天空,“那一定得是我十六岁的那年了,邻居家的姑娘是一个很漂亮的姐姐,虽然我从来都不敢和她说话……只是听说她是从雅典搬过来的……啊,真是漂亮啊,为什么我没有和她说句话啊……”
原来说想和雅典姑娘结婚是在怀念自己的初恋啊。
可是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到底有什么怀念的价值,就算说先入为主,可世界上的花儿那么多,也不是你见到的第一朵就最美丽。
“好了,下一个。”哈罗德很冷淡地打断他,环视四周才发觉到自己了。
“噢噢,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降生到这个该死的世界上啊。”他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凭什么我一生出来就会背负着创造者赋予的使命?为什么要帮他寻找一条该死的龙?还有为什么我会长成这幅模样啊,明明可以把我造得更好看一点……”
他说着说着有些累了,从湖泊中盛了一捧水灌进嘴里:“最让我后悔的就是,为什么我要顶着这个叫【哈罗德】的名字啊……这世界上那么多的哈罗德,搞得我就像个零件,死了都没人替我挖个坟。”
“好的,哈罗德。”彼得森搭住他的肩膀,“放心好了,如果你死掉的话,那我们就为你建一个最美丽的坟墓,方大同先生当神父在你的坟前祷告三天三夜直到你变成圣人升天,而我把你最喜欢的麦芽酒洒在坟前,然后坐在你的坟头和艾娜还有克雷泽先生一起吃烤肉。”
哈罗德有些难堪:“为什么我觉得你似乎很想让我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彼得森笑得腰都挺不直了,“那个……方大同……轮到你了……”
“噢,”方大同很简短地回答,“那是很久以前了,我没有保护好我的朋友,又杀了很多人。”
“嗯?!”
“字面意思。”
话题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没人继续问下去。对这里的人来说,杀人也不算太可怕的事,但【杀了很多人】显然是一件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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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之后,以克雷泽先生为首的勘探分队继续向前。
由于新的工程对于大地之中元素涌动的流向精度要求很高,为了精准推算,大家只好尽可能走出更大的范围。
太阳毒辣到让人感觉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刀砍开然后又淋上盐水。
山谷里的蝉癫狂地鸣叫着就像是在给亲人送葬。
男人们都无精打采地扶着
艾娜抱着已经被甩到嚎叫的肥猫潇潇,在三人前方旋转跳舞。
“女人的精力是无穷的吗!”哈罗德惊叹,“真可怕啊……”
“彼得森去探路怎么还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彼得森就手舞足蹈地从树林的另一边跑过来:“报报报报报!”
“有必要吗,只是让你看看前面有没有路而已……”
“不是啊!你们来看!”彼得森拖着哈罗德向前跑去,方大同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克雷泽先生也只好紧跟其后。
山峰间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谷地,其中是满目疮痍的钢铁废墟。
方大同上前查看,发觉这些钢铁被高热源给烤熔化然后又凝在一起,呈现出极差的品质——可这旷野里,究竟是谁曾经修建了这样的建筑,又是为什么它变成了废墟?
“真不可思议,”克雷泽先生惊叹道,“容许我猜测一下,这里是一个钢铁的要塞,在要塞之中分布了大量的炼金炉心来提供能源——要塞的主人出于某种原因离开了,但是要塞被留在这里——看上面。”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在废墟的中间有一个骨架残骸般的高塔,大概二十多米高,尽管已经烧得漆黑但仍旧坚强地屹立不倒。
“它会招引雷电。在大量的雷击后,这些没法得到维护的炼金炉心最终崩溃引发了足以熔化钢铁的爆炸。”克雷泽先生叹气,“嵌在山崖上的那些碎片就是证据,真是可惜了,明明是很伟大的作品。”
是啊,很厉害,很伟大——但然后呢?
几人很无趣地耸耸肩,炼金术战争中出现怎样奇怪的场景也是正常的。
唯独潇潇,惊恐地向后缩去,钻进艾娜的怀中打抖,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
“我想到一个很厉害的东西。”哈罗德灵光闪现,“艾娜照看好潇潇,哥哥们给你表演一个超级厉害的游戏。”
他威逼利诱骗得方大同爬上高耸的塔状残骸顶部,将弹力绳的一端系在一个看起来挺结实的钢管上,另一端绑在方大同的腰上。
方大同突然慌了:“喂,等等,这是要干什么?”
“答案是纵身一跃。”
猝不及防地,方大同被从塔顶一脚踹下去。
加速度。风声。
像是被关在摇酒的杯子中上下震动,直到眼前的世界清楚了,方大同才意识到自己正倒挂在离地面五米左右的地方。
倒转的世界中,大家正用一副“哦,好厉害啊”的崇拜眼神看着自己——不如说像是在看被魔术师抓上台的可怜协助者。
“喂喂!我也要来!”
“不啊,我先来排队的——”
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来当受害者呢——谁知道啊。
可这样幸福又普通的日子,方大同一点也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