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尊贵的约翰·巴列奥略事到如今,认为我们会帮他呢?”彼得森反问道,“或者说,凭什么我们要站在巴列奥略那边?”
火焰的光芒透过大浴场中碎裂的玻璃片,野草在泡沫般的光影里飘摇。
“因为这个昏暗的世界需要拯救。”
“世界已经在昏暗里沉睡太久了,每个人都浑浑噩噩地接受着统治者编造的幻梦,过着安然自得的家畜生活。”
在罗马的废墟上,一座座辉煌壮丽的城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被切割到稀碎的封建主领土,人们封闭起了彼此的边界,抛弃了曾经的智慧,醉心于坟墓般的温暖救赎中。
“他们需要得到光,从那黑暗的长夜里醒来——”
方大同插话:“虽然你说的没有错,但这和‘你是个阴谋家’并没有冲突。你打着这些冠冕堂皇的旗帜,实际上只是为了重建你心中的罗马而已。”
“或许确实如此吧,但你所说【冠冕堂皇之旗】是一个双赢的交易。吾将重建罗马,世界将获得启蒙与辉煌,吾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
“诸位也想过救赎这个世界吧?”
想过啊。
谁年轻的时候会没有激情与梦想呢。
但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加入吾的罗马吧,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巴列奥略立于高台上,宛若下凡的神明,“元老院将成为历史的裁定者,将一切被暴君剥夺的权利回归到罗马人民手中。那个世界的主人不是贵族,不是宗教,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
几个人站在原地,夜晚的云朵如湍流涌动盖过月亮,将星辰卷入深不可见的洋底。
空旷的天际下,似乎有重锤在敲击着亘古的顽石,那声音缓慢地,却又带着逼迫般的急促一遍遍回荡。
“我拒绝。”克雷泽先生第一个开口,“我的研究只为了炼金学的智慧,而不是为某种政治意图所用。”
约翰·巴列奥略从高台上冷冷俯视着他,但没有说话。
“我也拒绝。”方大同向前走出一步,“要问理由的话,大概只是因为我没有兴趣。”
“啊,那我也拒绝好了!”艾娜很高兴地举起手,“因为这家伙让人看着不爽啊!”
方大同对于罗马贵族们并没有多少好感,这群元老院的疯子,每个讲话时都信誓旦旦,把自己包装成普渡众生的圣人,一旦目的达到之后就翻脸不认人——总结来讲,他们吹嘘的一切,只需要信两到三成就可以了。
“大家……为什么都这么拒绝了啊??!”哈罗德拘谨地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准备挨训的孩子,“我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没错吧?没错吧?罗马帝国统治这片土地的时代是多么美好,大家都在做正确的事……”
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正确。
“我说啊,大家跟着巴列奥略一起去重建罗马不好吗?反正也是做学问的,在皇帝手下当个学者也成……喂喂,进元老院不好吗?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手上一刻也不停地比划着:“对,没错,这个世界真的需要拯救啊!谁愿意罗马,那么伟大的罗马帝国,就这样轰然倒下?那位巴列奥略是可以做到的,因为……因为——”
“因为他描述的未来是那么美丽对吧。”彼得森叹了口气,示意哈罗德停下来。
他深呼吸一口,向前走了几步,对着高台喊话:“巴列奥略!”
彼得森的声音有些颤抖,到了那个尾音时显然气息有些不稳,似乎很是紧张。
但他很快镇定起来。
“每一个炼金术士都知道一条铁则,那就是这个世界是一枚硬币。”
“能被书写入历史的部分是人们熟知的正面,秘而不宣的部分则是属于炼金术士的背面。硬币的两面绝不可重合,炼金术士们对表面的世界共同保护炼金术的秘密,我说的对吧?”
“是,那又如何?”
“你想建立的新罗马,显然不是什么【影子帝国】,而是一个准备登上历史舞台的政治实体。”彼得森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如此一来,你就违反了炼金术士共同的【禁忌】。按照规矩,全世界的炼金术士都将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远处传来的沉闷敲击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某种东西碎裂之声。
巴列奥略的眼神阴沉到可怕:“那又如何?要吾来讲,反倒是龟缩在世界角落里的炼金术士们比较可耻,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却拒绝承担起责任,这是彻头彻尾的犯罪,是只属于卑贱懦夫的逃避!”
“那也是能将人类文明扼杀的尖刀!”彼得森反驳,“诸如阿尔西法矩阵,或者钱塞德裂解式之类的玩意儿,交给暴君们不知会来多少场血腥屠杀?把这种不可控的梦魇释放出去,难道你希望我们的世界因为某场意外的战争而终结吗?”
哈罗德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他看了看眼前灯火辉煌的高台,又看了看身后的克雷泽先生一行人。
四个【β】的旗帜在天空中缓缓飘扬,有些落寞又有些遗憾。
“皇帝陛下……虽然我很想去罗马……”他畏畏缩缩地朝后退去,接过彼得森手里的轻弩,“但很抱歉这次不能了……”
巴列奥略微笑着摇头:“那可真是遗憾——”
他抬起头,睥睨天下地问道:“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诸位对吾宣战了?”
整个世界的罗马建筑都在土崩瓦解,天空中的星辰也隐没在黑幕之后,化为繁复的炼金矩阵。
巴列奥略手执权杖,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待他的一只脚踏在平地上时,背后的宫殿只剩下了大理石柱,白色的粉末如瀑布般落下在地上腾起尘埃。
方大同扔出的匕首急速朝他飞去,虚影凝结成的剑光封锁住巴列奥略可以躲避的每一个方向——被称为【七剑】的炼金矩阵可以搭载彼岸花一类的高爆炼金矩阵,此刻每一把剑都化作危险的火花。
彼得森也提着长刀,默契地向前冲去,【万花筒】迅速启动,调用了几重护盾来挡住爆炸余波——思路也挺清晰,假如约翰·巴列奥略从包围圈里跑出来那就锤爆他狗头。
【这家伙不可能逃脱了吧?】
仿佛是时钟转动的声音响起。
……
四周似乎变成了粘稠的凝块。下一秒,身体翻腾起某种剧烈的呕吐感。
方大同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带着巨大的初速度向后倒飞出去,长枪近乎密密麻麻扎满了他躯干的每一个部位,带着他撞倒了不知多少棵大树,把全身的骨头都碾碎后,终于在闷响后停在了一快巨石上。
无数的乌鸦惊叫着飞起,仿佛预告死兆的使者。
哈罗德挂在树上不省人事,可能是计算单元已经进入了当机状态。
空气之中闪过蓝色的光芒,彼得森狼狈地站在原地,站立不稳地朝后退了几步。
他的眼睛中流出两行血色的泪——那是瞬间计算过度导致的损伤,在一秒前的瞬间,哈罗德觉察到了事情不对,所以调用了【万花筒】中的一个紧急规避勉强逃过一劫。
脸色苍白的北欧青年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在了冲上来的克雷泽先生怀里。
“快,快走……”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没可能战胜这家伙的……”
克雷泽先生和艾娜一同望去,本来应是巴列奥略所在之处早已是火光冲天——
可巴列奥略并不在那里。
方大同被标枪钉住的巨石旁,约翰·巴列奥略正在他身旁满怀遗憾地抚摸着带血的标枪。
“打开始吾就觉得你甚是眼熟,”他眼神一凛,“吾听说过,也在教宗国旁边的废墟里看见过你的模样,居住在罗马的炼金术士之间至今传唱着你的名字。”
方大同嘟哝着什么,可最后还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虽然你应该自称时之炼金术士的后代,但吾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时之炼金术士根本就没有什么子嗣。吾查阅了无数个地区的文献资料,在其中寻找同一个人物的线索……逐渐产生了一个惊人的猜测,那些混乱的头衔,那些相似的描述,全部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被称为【永恒】之物。
约翰·巴列奥略颔首致敬:“你好啊,来自公元前世纪的信使、东方的盖乌斯、时之炼金术士、毁灭的巴托维亚、不朽的堕天使,再加上你现在使用的名字——方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