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个部落里的神棍说过，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勇士的灵魂。
当勇士们死去之时，属于他的那颗星星就会坠落。
可今天夜晚的天空中乌云密布，暗淡到没有一点点星光。
彼得森望向头顶的天空，愁眉不展。他的身旁是一座刚竣工的坟墓，木头绑成的简陋十字架歪斜地立在湿润的土中。
几点雨滴打在彼得森的脸上，接着是越来越多的雨点，然后变成了滂沱大雨，篝火瞬时间熄灭，周遭笼罩在了黑暗中。
一点光亮重新照亮了这片很小的林间空地，那是克雷泽先生点燃的照明矩阵。
“啊，下雨了呢。”
艾娜缩在父亲的怀里，小声说道。
彼得森盯着天空，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是的，我当然知道，下雨了。”
方大同如纪念碑立在哈罗德的墓前，似花岗岩一动不动。
“下雨了。”
雨一直下着，好像冲破了堤坝的天河磅礴而下，那声音逐渐淹没了几人的呼吸与心跳，只听得稀里哗啦的敲击声，这世界就会这么一直到尽头。
下雨了。
彼得森捡起几节木头，用着火石狠命地敲出火花，妄图在这样的大雨里点燃这堆木头。
火星如约出现，但却没能在这倾盆大雨下引燃潮湿的木头。
“我们，”他说，“一起来吃烤肉吧。”
他继续擦着火花。
“即使是在这样的雨天，还有哈罗德的坟前吗？”方大同阴沉地说道，“我他妈才没有心情。”
彼得森继续无神地擦着手中的火石：“烤肉！烤肉……烤肉万岁！”
天空中劈过一道闪电，映出他眼中的泪水。
“你忘记了吗？我们三个人玩纸牌游戏的时候，我给哈罗德夸下了海口啊。”彼得森轻声说着，“如果他死掉的话，那我们就为他建一个最美丽的坟墓。”
彼得森抚摸着简陋的木制十字架，冰冷的雨水从他的手上淌过再顺着十字架流下。
”还有你，大同，你这个混账则要在他的坟前祷告三天三夜直到他变成圣人升天！！该死的！！”彼得森咆哮起来，一拳砸断了身边的树干，“去你妈的天堂啊！哪里有什么天堂！”
大树在冲击力下轰然倒下，树叶尘土一齐纷飞，但很快这短暂的喧嚣就被埋进了无尽的大雨之中。
雨水是上帝的泪，可以冲刷掉一切。
冲刷掉人的罪孽。
冲刷掉伤口的血。
冲刷掉回忆。
就连时光都可以冲刷掉。
彼得森扔下手中的火石，大雨继续滂沱。
“最后，我还说过，我要把他最喜欢的麦芽酒洒在坟前，然后坐在他坟头吃烤肉……”
雨声。
雨声。
“就连这点也做不到吗？！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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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个夜晚，方大同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几人行尸走肉般在雨中站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他们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雨下了一整个晚上，至第二天黎明方才停下，而克雷泽先生手中的光明也在太阳的照射下渐渐熄灭。
彼得森拧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从中挤出多余的水分。他轻轻蹲在哈罗德的坟边，固执地捡起那几块木头，叠在湿润的土地上。
火石相撞，柴终于被点燃了。
“来吃烤肉吧。”
听起来真**。
到底怎样的人才会在好友坟上吃烤肉？这在中原是不尊礼数，这在天主的土地上指不定会被指认成异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蠢到家的无意义行为。
可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一群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达成了共识。
或许是睡眠不足，或许是在雨里淋了一晚坏掉了脑袋，但这种事总归还是发生了。
一起来吃烤肉吧。
彼得森将匆忙抓到的野兔安乐死，绑上木棍，架在火堆上开始细心烧烤。
艾娜轻声说：“小心点，别烫到哈罗德了啊。”
彼得森面无表情：“他已经死了，不会被烫到的。”
“他要听到这话，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方大同叹气，“然后和你打一架。”
“跳出来？那不挺好吗。”彼得森扔了几块柴到火堆中，“火再加大一点，我看这龟孙子多久从坟里跳出来。”
烧烤很快就完成了，众人默契地将这只瘦弱的野兔大卸四块，有些迟钝地啃了起来。
哈罗德最终还是没有气得从坟里跳出来，正如那些熄灭的星星再也不会重新亮起。
当勇士的灵魂消逝之际，就化为了尘世间的一缕烟再也不会回来。
这位龟孙子就会躺在这里，直到变成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来，说点悼词吧。鲜花和悼词最般配了，鲜花、悼词，悼词、鲜花，是不是？”
方大同扫走哈罗德坟前的木柴，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捧鲜花分发到每人手上。
几人沉默了许久，最后是克雷泽先生打破了沉默。
他把鲜花放在哈罗德之墓上：“我会把永动机做完的，一定不会辜负你之前的努力。”
艾娜也放好了鲜花：“天堂那边……也会有罗马吧？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我们……所以不会寂寞啦。”
东方人认为这世界上有轮回，所以就祝你投个好胎吧。
方大同将鲜花摆成了一个富有几何美的角度，一边唠嗑：“那罗马小崽子一副臭脸，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帮你把他骨灰扬了。所以请好好睡，下辈子还会遇到我们，大家一起边喝麦芽酒边吃烤肉啊。如果在准备在那边多停留一会儿，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让我们给你烧过去……”
彼得森扔手握花束站在原地，迎面照耀的太阳将他的背影衬托成黑色。
……
“彼得森？”
“彼得森……”
“彼得森！”
……
疲惫的男人把花束放在了十字架下，然后直视着那轮火红的圆盘。
“你哭了？”
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肩膀一震。
他很局促地用手擦了擦眼眶。
“哈，烤肉太好吃了……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但大家都明白这次的烤肉很难吃，借口也需要找点靠谱的。
哈罗德说过，这世界上当然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哈罗德，可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些人偶里没一个能够替代这里躺下的家伙。
公元1405年的夏天，人偶哈罗德没能从坟里气得跳出来——于是，他终长眠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