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彼得森故作镇定。
“是吗?可是你慌乱的神情已经出卖你了啊,彼得森先生。你应该在水晶棺里好好躺着,为教会做贡献,像这样的小把戏可是亵渎啊,彼得森先生,”黑人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或者说,你真正的名字……”
他突然卡了壳,想了很久。
“算了,希腊文又臭又长,记不住也没关系。”他将短刀比向惊恐的彼得森,“你是想自己让这个身体消失,还是我来帮助你?”
“别开玩笑了。”彼得森打着啰嗦,“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你们这群混蛋!”
他已经无路后退,所以只能冲向教会派来的催命鬼。
加速矩阵,启动。
他用最快的速度炼出一把细长的钢剑,然后挥舞上去,在这一瞬决定胜负;但黑人的动作却快到匪夷所思。健壮的手臂将短刀从上方捅进彼得森的肩膀,以优雅的姿势转了一圈,连血带肉一起拔出。
彼得森在冲击力下从木架上重重地摔下,落在岩石上。
真疼。
这种疼痛有那么一瞬间剥离了他的意志,让他想起躺在水晶棺中的恐惧。就像溺水的人逐渐丧失意识,然后渐渐沉入愈来愈冰冷,却又让身体愈来愈麻木的深海。
他狠狠呼吸一口山顶的空气,唤回了意识。
他砍中了执行者——
按照正常的逻辑,这家伙理应从腰部断成两截。
可当他在迷糊中睁开眼睛之时,却看见了一个完好无损的执行者。沉默的黑人从平台的爬架上跳下,把弄着手里的小刀走近他。
“如果你自己停止【那个炼金术】,就会少很多痛苦。”
怎么可以停下呢。
彼得森憎恨那座叫做罗马的城市,更加憎恨那腐败到根子里的教廷。那些人面兽心的主教老爷们一边说着神爱世人一般的屁话,一边吸着领地里百姓的血——更重要的是,剥夺了他的一切,让他只能如同工具般永远为教廷服务。
这些家伙将炼金术斥为异端——可为什么又暗地里对其进行研究?
不,这些都太复杂了,
他什么也都不知道,因为从思想的尺度上来讲,他只是个孩子——他被赋予自由思考的时间只有十多年而已。
他什么也不愿去想了。
执行者突然停下了。
随着一阵尖锐的轰鸣,执行者的身体和周围的碎石一起飘了起来,然后被狠狠抛向了地面。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执行者向后倒去,被埋进了下陷的石头中。
彼得森瞪大眼睛,却觉察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
克雷泽先生裹着大衣,跪在他的身边。彼得森觉察到那一只手有些湿润,才发现上面竟然全是血。
那不仅是他的血,也是克雷泽先生的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头此刻正在大口呕吐,胃里的消化物连带着鲜血一同在地上积成了一个水洼。
“解决掉了?”
“没有,快走!”克雷泽先生的语气冷酷起来,“那家伙……是怪物。”
最近的传送信标在距离这里直线距离400米的一个山洞里,应该可以避开执行者一段时间,然后休养片刻。
彼得森强忍着内脏深处钻心的疼痛,将左手按在受伤的右肩上。
万花筒的铭文在他眼中一闪而过,高山顶上只剩寒风。
不一会儿,一只手狠狠地从碎石堆中抓出。完好无损的执行者扒开身上的石头,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堆上。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冥想些什么。
【神啊。】
【告诉我。】
【我该怎么做?】
天空中仍只有寒风的声音,么有神谕也没有天启,可执行者坚定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已经听见了主的答案。
那是存在于这个世界、可又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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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水晶棺悬在阴暗的地窖里,只有几根红色的蜡烛,如鬼混般飘在棺材间。
偶尔会有火花在孤独的永夜里闪过,那或许是某个燃料永远地死去。第二天,就会有专人去把他抬走,换上新的燃料。
从棺材里拉出已经老得如同干尸的燃料,裹着席子草草一烧,这些人就从未在世界间存在过一般地消失。
只有幽蓝的光芒,在无意识的蜂群之中提醒着这些早已被消解了的自我,你还活着——它们从视网膜进入,刺激眼神经元,就像灯塔一样为深海里落水的人指着现实世界的路。
可他们没法游过去,因为那里太遥远了。
就像这样,一点点在漫长到消磨一切的岁月中地溺死。
“彼得森,彼得森!”
有人在喊他。
彼得森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山洞的顶部。信标正发出幽绿色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帮你包扎好了伤口。”面色苍白的克雷泽先生拍了拍他的额头,“清醒一点,我们的麻烦还没有结束。”
“我明白。”
顺着空间漂流的轨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弦上的震动。那个震动源正在靠近他们,尽管是在崇山峻岭中,速度可一点也不慢。
“迁移开始之前我就操控山顶的信标给方大同他们送了信,约定在第七个点紧急会合。”
“那之后怎么办?”
“取决于对方想要做什么。”克雷泽先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如果只是想要让我们退出,那我们就一把火烧了永动机走人;如果想要——”
“想要杀光我们的话,”彼得森将手按在旁边的信标上,“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周围的世界再度扭曲了,所有的光影都被卷进那个漆黑的奇点,再从中爆发出新的世界。
距离上一个山洞信标点400米外的另一信标,藏在被砍伐了一半的枯树之中。
“他还遥远吗?”
“仍在赶往上一个信标。我需要时间准备下一次传送,我的身体非常不妙……但是我必须撑住,”彼得森虚弱地靠在克雷泽先生肩膀上,“我想他大概是要把我们杀光。”
“我也这么认为。”克雷泽先生苦笑着摸了摸彼得森的头,“别勉强自己。”
“克雷泽先生,你也勉强自己了。你的身体根本不适合施放那种攻击性炼金术,所以你现在受的内伤应该也不轻。”
“呵呵,彼此彼此……”克雷泽先生无力地靠在树干上,“那么,趁着你恢复的时候,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真的要讲?”
“废话,当然要讲。”
沉默。
“我是人类,千真万确的人类。”
“这我知道。”
“我的炼金术不是什么传承而来的,只是教会为了他们的需求转移到我身上的。”
“这倒挺意外。”
“从肉体上来说,我可能很古老——但这无所谓,因为我也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但从精神上来说,我确实只是个小孩而已。”
“这个我知道——后半句甚至可以直接看出来。”
彼得森讪笑:“那你也应该知道,教会经常会需求一些大规模计算,或者是复杂的逻辑求证,服务于教会的炼金术士也需要演算炼金矩阵,可这一切都对于这个时代过于庞大了,那些天文数字的运算可能几个世纪都无法完成。”
“我听说过这个传闻。一些炼金术士背叛了影子公约,加入了作为硬币正面统治者的教会。他们在君士坦丁堡修建了一个地下基地,里面装填着不可名状的人体试验品。”
“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但【不可名状】完全是谣传。在那个基地里装载的,只是将无数拥有炼金术天赋者作为零件,造出的大型演算机关,”彼得森撑着地面,树干中的信标隐隐闪着蓝光,“无数水晶棺里的人类被放缓了肉体时间,精神却以数倍的速度高速运转,为贪得无厌的当权者服务。你明白吗?棺材里面很多家伙从幼儿时代就被扔了进去,在无限放缓的时间中工作了几百年才无意义地死去。他们的肉体、灵魂,没有一天为自己存在……你觉得,这样算是【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