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没有未来的世界。
彼得森在反光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幻影。
一个有些憔悴的老人,正穿越无数的时光注视着他。他抬起右手,那位老人也抬起右手;他挠挠头,那位老人也挠挠头。
像个为老不尊的老顽童。
这就是无数岁月之后的自己吗?彼得森并没有感到多么奇怪,因为万花筒中总会渗出时光长河中的只言片语,那些古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诉说天大的秘密——
尽管他明白,这个身体很快就会逝去。
“啊——”
彼得森从青铜床上悠悠醒转。
“醒了醒了!”艾娜惊喜的声音传来。
头顶是熟悉的灯光,艾娜和方大同关切地望着他,唯独没有克雷泽先生。
“你们……都在啊。克雷泽先生呢?”
方大同朝他旁边指了指,顺着望去就看见另一张青铜大床上的克雷泽先生。
“克雷泽先生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是你肯定会先死了。”方大同的眉毛快要拧到一起,“我会想办法的。克雷泽先生醒来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我……编造出的谎言要破灭了……我本人其实还在教皇国的地窖里,被终极的水晶棺锁着,就算耶稣也没辙……啊,你听着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彼得森抬起手,掂量着那上面闪烁着电光的矩阵,“你是不是错过了很多背景介绍?咳咳……”
“喂喂,这什么复杂的设定?”艾娜很是头疼,“那这么说我白伤心了?”
“恐怕是的……”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吧。”
“当然会,但不知是多少年以后了。”他的眼中绽放出神往的光芒,“那时候……大同和艾娜的孩子也会生出一个很大的家族……你们的子子孙孙会在整个世界跑来跑去……”
方大同和艾娜不自觉地朝着中间挤了挤。
“嘿嘿,但那或许只是我的想象吧,我也不知道在老死前,能不能逃出水晶棺……”彼得森咳出一口血,“但是啊,你们一定要活着,因此,你一定要打败【执行者】!!”
那又是谁啊。
“他可以欺骗造物主,将对他造成伤害的事件掩藏在时间的灰尘中……”
“刺中要害的箭矢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将他斩成两截的刀砍会被抹除掉一般消失不见……”
彼得森摸了一把自己的嘴巴,尽管已经被方大同做过简单的处理,但这一抹手上仍然全是血,说话还有点漏风。
“这个炼金术的名字叫做【法老王的金币】。除了无法改变位移外,它几乎能欺骗一切——并且,被消除的事件,可以在以他为坐标参照,进行复现……就像把牌一张张堆在牌顶,又可以一张张按顺序抽走……一定要记住这点……”
“所有的……所有的事件都能复现吗?”
不,不是的。
射出来的箭不止一发。
彼得森从万花筒的缝隙中察觉到了——在其他世界里还有别的箭射了出来,但没能成功投影在这个世界。在【法老王的金币】这个诞生于古早时代的名字中,就已经暗暗隐含了二分之一的复现概率。
“这很难说,从观测以及对【法老王的金币】的了解,一些事件会复现失败——概率大约为一半对一半,就像抛硬币那样……唔——”
彼得森又吐了一口血。
“大同,别伤感了,我们还会再见的,你给我讲过啊,你故乡有种叫做演烟花的东西,砰一下炸开在空中,多漂亮,到时候一定要去你故乡看烟花——啊,真遗憾,说不定那天,你还是一样年轻,可我已经是个老头。”彼得森灰溜溜地笑了,然后望着艾娜,“但是啊,艾娜妹子,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要和大同好好过。”
“还有啊,还有克雷泽先生。”彼得森躺平在青铜床上,直勾勾地看着油灯,“他是听不见了……但我真的很感谢他……请让他活下来……”
他似乎还有想说的话,可终究没有说完。
不知何处古钟敲响,青铜床上终于空无一人。
仿佛触发了某种魔咒,克雷泽先生倒抽一口亮起,挣扎着从另一张青铜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头发从灰白色变成了某种枯萎的形态,这个老人的皮就像随时会风化般脆弱。
“大同……”他的眼神有些暗淡,“不用说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梦里见到了彼得森……他让我醒来,然后……和我道别。”
“你的身体——”
“已经快不行了,”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我并不是用炼金术的料。最后的传送消耗了我所有的生命力……已经不行了……”
“别说了,爸爸,休息一会儿吧。”艾娜小声打断他。
这个男人的确已经烧完了所有的柴火。那道向夜空燃烧着的火焰,此刻已然熄灭。
“孩子,你要幸福地活下去……”
“爸爸!!”
艾娜趴在他的青铜床旁,哽咽着。
“彼得森让我们守护好你,让你不要死……不要死啊爸爸……”
克雷泽轻轻抚摸着艾娜的头发。
“嗯,我的确要死了,但还有应急的方法,”他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嗯,惊讶吗?你那是什么表情?”
艾娜抬起泪眼汪汪的脸,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抓住克雷泽先生的衣服。
“大骗子!”
她先是抽泣,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切,这个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在想着这种鬼把戏。
方大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艾娜的窘态,克雷泽也笑出了声,但紧接就是剧烈的咳嗽。
“大同,不需要担心我了,你需要面对上面的那个敌人。艾娜就留在这里帮助我操作那边那台机械。”克雷泽看了一眼那台已经积灰了的机器。
自打方大同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告诉方大同那是“秘密武器”,眼下终于到了必须使用的时候。
艾娜迟疑了片刻,然后坚定地点头:“我不会拖大同后腿的。”
“明白。”
“我可以相信你?”克雷泽先生苦笑道,“你必须一个人战胜执行者。”
“他的目标是永动机,所以一定会攻向这里。你的治疗要在这里完成,真的可行吗?”
“没有关系,这几年中,我宅邸附近添加了大量的防御术式,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头顶传来有些遥远的闷响,紧接着是钢铁被斩断的轰鸣。
“看来撑不了多久啊,”克雷泽躺回青铜床上,“那么大同,你还记得那块,所谓的【贤者之石碎片】吧?”
“在您昏迷的时候,我已经保管好了碎片,”方大同将碎片从口袋中小心地掏出,“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
“带着这块石头,去和那个疯子谈判。”克雷泽叹气,“谈判破裂的话,就不是我能帮忙的领域了。”
方大同将水晶郑重地收回口袋。
男人之间通常不需要太多语言,所以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往升降梯走去。
“大同!”
他的伴侣叫住了他。
待他回头之时,一个热烈的吻就缠上了他的肉体与精神,将所有的爱与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紧紧拥抱,如同恒久的雕塑。方大同替艾娜擦去了脸上的泪珠。
“我等你回来。”艾娜松开了方大同,往后退了一步,如同目送丈夫上战场的妻子。
“傻女孩,”方大同拉住升降梯的操纵杆,“我当然会回来。”
齿轮撞击彼此,最后的决战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