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旁小腿高的荒草,在风中如波浪般摇曳。
许千羽和康斯坦丁坐在破旧的候车长凳上,听着吊牌嘎吱作响。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吧。”千羽喝了一口矿泉水,“一直在默默看着一切,嘲笑人类的愚蠢?”
康斯坦丁笑了笑,透过墨镜没法看到他的眼神。
“真抱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座城市已经轮回207天了吗?”
“准确来说,每一次的周期,从凌晨开始,一直到黄昏时分,所以其实并不能算作完整的一天。”康斯坦丁看了看手表,“嘿,看起来也没有剩多久时间了。每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就会被卷入旋涡的终末与开始,走入一成不变的明日。”
小货车从冷清的公路上驶过,吹起一阵热风。
“既然你知道这些,那为什么你不去阻止呢?”
“噢,抱歉,亲爱的女士,”康斯坦丁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这事不归我管,而且,纵使我想阻止那也阻止不了。”
油嘴滑舌的家伙。
千羽有些不爽:“说到底你就只是在一边看着吧。”
“这么讲也没错,毕竟我所需要做的只是给你一些提示而已,”康斯坦丁摘下墨镜,金色的眼睛如同深夜里狡黠的星光,“在之前的上百个轮回中,你都发现了这件事情大概率和许笙脱不了关系。”
“我可没有发现什么。”
“哦不,但你从直觉上已经那样认定了,纵使你没有找到我,这些直觉也会一点点累积进你的灵魂深处,最终使得你做出正确的事情。”
“如你所说,那又怎样呢?我连一个电话都打不出去,请不要指望我能够做什么伟大的事情。”
“对你的阻碍只是这个世界很简单的自我防护机制而已。”
康斯坦丁戴上墨镜,微笑着敞开他白色的大衣——白色的衬衫上还有天使瑰红色的血液,名贵的手工纺织料被刀子给划得破破烂烂。
“世界对你很温柔了,亲爱的,”康斯坦丁叹了口气,“我挨了十几刀才走到这个鬼地方,还差点被矩阵攻击部队给送到平流层——您说我容易吗?”
千羽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第一,请不要叫我亲爱的。”
“难道让管家占占嘴上便宜都不行吗?我认识一个老得快进棺材的女天使,对这些事情向来不太在意,你应该去学习学习……”
“第二,我倒是觉得我应该离你稍微远一点点,”她看向远方的荒草,“去平流层的话,你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刻薄。”
“过奖,你也一如既往油嘴滑舌。所以你要给我什么提示呢?”
康斯坦丁吹了声口哨,从长凳上起身。
他咬破手指,将血液一点点涂抹在水泥地板上,被腐蚀的路面冒起丝丝白气。
千羽看了一阵子:“地图?”
“嗯,去哪里找一个人吧,你知道是谁。说起地图,本来是画在一张纸上,结果半路被我的血给烧掉了。”康斯坦丁用衣服擦了擦的手指,“所以只好用血画了。有被感动到吧?小姑娘,你永远可以相信大哥哥……”
“不不不,其实你画的这些路我都认识。与其用血画地图,不如直接告诉我坐标会更加省事……”
康斯坦丁很尴尬地舔了一下手指上的伤口:“是吗?啊,不过总之我的事情已经办完,接下来就祝你好运喽。”
大货车碾压路面的低沉轰鸣,从公路的尽头传来。
“那你呢?”
“这个嘛,我目前处于被世界系统通缉的状态。”康斯坦丁站起身,“要不你先往后面站站?”
千羽往后退了两步。
“还不够。”
千羽疑惑地又退了两步。
“都说了再退几步啦。”
千羽索性往后倒步走去。
康斯坦丁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烟,然后用炼金术点燃,放在嘴里深情地吸了一口。
看着一脸懵逼的千羽,这个白发的帅大叔用手指夹着那根中华,吐出一口烟雾缭绕,微笑致意:“从小家父就以身作则,抽烟的时候要远离未成年人。”
千羽在风中凌乱:“请问你是智障吗?就为了这事?”
巨大的撞击声中,大卡车从千羽面前一闪而过,一只皮鞋于天空中打着转落回原地。
喂喂,这退场方式会不会太草率了?
她好像还能在天空中看见男人的尊荣……拜托,一定是幻觉对吧?如果康斯坦丁先生被泥头车撞得转生异世界,那就更坐实了其作为搞笑角色的属性……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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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昏暗的巷子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时,黄昏的光已经洒到了石板上。
高楼间狭窄的缝隙,只给人们留了一条缝的天空,除此之外的四周尽是钢筋与水泥的森林。
“爱莉?”
千羽试探地喊了她一声。
蓝发的小女孩背靠墙角,很戒备地弓起身体——
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她松了口气:“啊,是姑姑啊……”
且慢,这个充满违和感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千羽的大脑当机了一秒钟,然后快速推导出了背后的逻辑——已知,许千羽,是许笙的妹妹;已知,从伦理上来讲,许笙是爱莉小朋友的父亲——
不对!光从这点来讲,艾娜小姐也就成为了许笙先生伦理上的配偶……
“这就糟糕透了……”千羽脸上的笑容进入了更年期,“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叫我姑姑好吗?”
“好的姑姑,你好姑姑。”
“你是在气我对吧?”千羽叹了口气,靠着这孩子对面的墙坐下,“好啦,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我——”爱莉欲言又止。
“你在找你的爸爸和——在找许笙和艾娜对吧。”
“嗯。”
“他们都不见了。”
尖塔的影子从爱莉的脸上划过。
“我……感受不到爸爸的存在了……妈妈好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她缩成一团打着啰嗦,“我好害怕……”
千羽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像哄小猫那样又拍了拍。
“没关系。”
尽管表现得镇定自若,可她眼中金色的眼睛却也些许黯淡了下来,只是她明白,在比她更小的孩子面前,绝对不能漏出一点软弱和动摇。
“爸爸……死了吗?”
“我百分百地相信那家伙没有死。”
“如果——如果妈妈在坏人手里……他们会对她做可怕的事情吗?”爱莉抓住千羽的袖子,眼眶中有晶莹的东西在滚动,“如果……爸爸和妈妈……”
她渐渐说不下去,最后趴在千羽的怀里嚎啕大哭。这个冰冷的、机器一般的少女,此刻哭得那么害怕那么伤心。
“我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最后……自己都找不到路了……”
千羽轻轻地抱住少女。
恍惚中,她从痛哭的少女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她摸着爱莉的头,等爱莉哭够了之后,才拉着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天空被晚霞烧红,巷道里的一切变成了漆黑的剪影。大姐头半跪着,帮她的小妹擦干满是泪水的面庞。
然后,千羽飒爽地朝爱莉伸出小拇指:
“来拉钩吧。姑姑帮你把爸爸妈妈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