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笙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窗外尽是狂风暴雨,整栋楼房似乎都在急剧地颤抖。
木板从他的脚下、头顶、四周卷积起来,形成一个黝黑的旋涡,连带那窗户和其外的狂风暴雨都一同吞噬——
最后,它们平静了下来,在许笙的面前重塑为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门。
打开那扇门……
要打开那扇门……
只是……
只是为什么呢?
许笙向前迈出半步的脚猛地停了下来。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喊他,尽管那人的声音远的像是在天边——
“不要打开那扇门。”
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呐喊,可为什么听起来会那么陌生?
许笙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他意识中长期休眠的【管家】,常年披着他本人的外皮出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机质般的他自己。
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管家】也曾劝阻过自己,而劝诫的内容如此相似:不要去打开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似乎有人在敲打他背后那堵带血的墙壁,但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很快将其拖拽离开。
他很是纳闷,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陷入了某种东西的催眠;尽管他如此清楚这个事实,但他的脑海里依然充满了怪异的想法,这些想法使得他的逻辑无法连成完整的线条,那些可怕的低语渐渐掩盖过了劝阻的声音,灌成一片蛊惑的狂想曲。
眼前浮现出无数不认识的人影。
他们站在近乎无穷的空间中,眼神空洞地漂浮着,嘴里念念有词。
“打开那扇门……”
许笙往前走去。
打开那扇门……
窗外电闪雷鸣,他好像看见了那个白衣的幽魂。
她似乎听见了背后的脚步,想要转过身来,但闪电转瞬即逝,一切又湮灭在那短短的一刻。
许笙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到了那扇门前。
他没有去看门牌,也没有思考那背后会藏着什么,只是在近乎压垮他神智的低语与呐喊中,打开了那扇该死的门。
然后,他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然后被抛射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
他踩在荒草重生的原野上,手中高举着石斧。
仿佛宿命一般,向着眼前不认识的兽皮猎人砍下去。
血溅到他的脸上,猎人哀嚎着放开手中的细石器,倒在地上痛苦地死去。
……
有人对他微笑,但他没有回头去看。
“快回来——已经太迟了!”
他将繁复的花纹刻画在手臂上,然后轻轻地指向草原上骑马的蛮族。
“不,永远都不会迟。”
天崩地裂,混沌初开。
……
他被人用长矛捅穿了身体。
但他抓着那长矛往前走去,将脖子上的断箭抽出,于年轻人的哭声中**了他的头颅。
……
编钟的音乐声中,他举着长剑起舞。
舞到尽兴处,他朝王公跳去,顺势将二名护卫斩于剑下,然后将剑上挑,抵住王公的喉咙。
“她还活着吗?”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问这样的话,只是自己似乎在扮演一个神秘的角色。这个人无喜无悲,可却在这样的时候动了情。
“她死了。杀了我,她也回不来。”王公回答。
“甚好。那就如此罢。”他将剑斜着抹出,噗通一声人头落地。
他提起酒,一边喝,一边将阻挡他离开的卫士杀了个一干二净。
……
许笙穿梭在这些碎片中,不停地重复着其中发生的事。他在从一个碎片中杀到另一个碎片,在无数个碎片中不断地重复杀生的工作。
从刚开始的困惑,再到后来的麻木,他只觉自己好像在走着一条永远走不远的路。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在那一瞬间打开的并非是一扇门——
那是无数扇重叠在一起的门。在接下来的时间内,站在门前的那个许笙每闯入一个碎片般的场景,他就又开了一次门把手……
还要多少次呢?
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又在哪里?
自己又是谁呢?
……
他站在雄伟的宫殿上方,用炼金术随意地往一旁点火。
不认识的卷发男人颓然坐在他的身旁。
“有必要这样做吗?”
“有必要。”
长久的无言。
他一脚把男人踹下了宫殿的穹顶。男人的尸体如断线风筝般飘落,砸在塔楼上然后再重重地坠入火海中。
【到底为什么,自己要如此自然和满带感情地完成这项工作?】
许笙也不是很清楚,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
然后,睁开眼时,他正在陡峭的悬崖边擦着浓雾下坠。
尽管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可他举起了手中的小刀。
在他的旁边,有一个憔悴的女人也在下坠。
“我们的恩怨就这么一笔勾销吧!”女人的声音在风声中听着缥缈而虚幻。
“那可不行。”他回答。
他将小刀烧得炽热,朝空中扔去。那小刀在强风下旋转着,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形,结束了女人的生命。
……
“喂,你喜欢郁金香吗?”金色长发的南欧女孩问道。
他如实回答:“我不喜欢。”
“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女孩笑着,眼中却流下一行泪,“杀了我吧。我知道我不应该存在,但至少……我希望……让我离开的是你……”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此刻正掐住女孩脖子的手猛地用力。
完事后,他坐在城堡的阳台上,抱着女孩的尸体久久不说一句话。
……
他到底取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走来的路上全是鲜血与白骨,仿若筑京观的杀人魔。
亲爱的人啊
他在大航海的船上血洗海盗。
他在蒸汽机车的轨道上和德国人死斗。
他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战场上,一枪崩掉了妄想获得贤者之石的随军牧师。
还要多久才会结束?
还要多久才会到一个头?
他感觉到了——他正要打开下一扇门。
可下一扇门的背后会是什么?
……
然后,许笙从这无穷的幻境中醒了过来,手上仍然握着温热的门把手。
他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喘着气。
走廊里的灯光暗淡了一下,窗外劈下闪电。惨白的光芒照亮了那个所谓的幽魂,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许笙没有再逃避,而是盯紧了她。
那是一张许笙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可此刻那苍白的脸却显得那么陌生。
黑发红瞳的女孩看起来那么疲惫。她腹部是带血的伤口,上面还插着一把刀。血液似乎早已流淌干涸,只从伤口里慢慢滴出几滴变质的血。
“你知道吗,大同,”她苦笑着,“至少艾娜真的很爱你。”
她是艾娜——但并不是许笙所熟知的艾娜,而是故事里的艾娜·克雷泽。
少女在说完这句话后,走廊的灯光就再次亮堂了起来,她也终于消失不见。
雨点拍打着窗口,雷声排山倒海地轰鸣而至。
许笙知道那扇门背后是什么,这不是他第一次看那个场景了。
方大同一刀捅死了他爱上的女孩,然后抱着她在烈火中撕心裂肺地痛哭。
是的很感人很可怕,尽管许笙也默默地感伤,可这究竟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谢谢,这活儿有点烂……”
他看着门把手思索起来。
自己之所以从环境之中醒来,并非是因为他已经走完了一切,而是因为接下来的内容被一股莫名磅礴的力量给死死锁住,即使是这座残缺的永动机也没法再将剧情往前推进那么一步。
许笙也很不清楚假如他看见了所有的碎片会发生什么,但很显然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他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毫发无损返回人间。
“谢谢各位,最重要的是艾娜还在等我回去一起睡午觉。”他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就是找办法从这个地方出去——”
一个刻有炼金矩阵的灭火器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炼金矩阵的嗡鸣外加可怕的撞击声经由骨传导掐断了他的思维。
许笙一头撞到墙壁上,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