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娜的一天从早晨七点开始。
坦率地讲,炼金兵器所造出的幽灵并不需要睡眠。但这孩子因为一直试图和其主人保持类似的作息,故设定了一个程式,以让自己在每天早晨的七点结束系统性的休眠。
当然,这种对于高中生的臆测往往是及其不准确的,应该归类为某种野蛮的他者想象。
“嗯——”
她伸了个懒腰,发出迷糊的嘟哝声。
然后,她坐在洁白的床上,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我在哪儿来着……”
不,不仅如此,她记得自己之前似乎是在许笙曾经住过的孤儿院里。自己为什么会与许笙分开,然后从一个陌生的床上醒来,这中间的记忆全如一场朦胧的梦。
艾娜蹑手蹑脚地从床上溜下来,踩在有些凉意的木质地板上。
她听见一些滋滋之声和风的呼啸,但这种声音具体是由什么发出的,她仍没有多少头绪。
直到她走到隔壁房间时,才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胡子拉碴的男人围着一条蓝色方格围裙,正在抽油烟机下用平底锅煎蛋。
窗外的阳光照进厨房,映出丝丝上升的热气。
男人转过头来:“唷,艾娜,刚睡醒呢?”
艾娜身上戒备的气场瞬间全无。这个女孩呆呆地站立在原地,想了好久才开口:“大同叔?”
“都快忘记我的名字了吗?”男人耸了耸肩,将煎蛋铲进白色的陶瓷盘中,像是为女儿准备早餐的单亲爸爸。
“大叔,我只是不太确定是你……我们上次见面是多久来着?”艾娜思考了很久,“只是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倒不如说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了,还是说我在梦里见过你来着?”
“我们上次见面啊,上次见面是多久来着,”男人关掉煤气灶,将身上的围裙解下,“在这座城市的郊外,那段让我心安的日子终结之时;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在我动身去做最后的了结之前,我把你——”
他的喉结猛地一哽,随后眼睛稍微眯上。
“很抱歉,我把你投入了【裂缝】之中。”
“啊,虽然我没什么印象,但是你这样做真的好吗?”艾娜双手环抱,“无论怎么讲,我也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如此把我扔进【裂缝】里不管不顾是否太丧心病狂了一点。”
方大同锐评道:“你长大了。而且变得有一些毒舌。”
“那可真是不错的评价,大叔。如果今天没有遇见你的话,我或许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和你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
方大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端起手中的盘子:“不如先吃早饭?给你准备了煎蛋和热牛奶。”
“嗯,那就勉强成交吧。”
她跟着方大同,穿过客厅,经由大门来到房屋外的绿地上。
踏上绿地之后,艾娜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这里是一栋建筑的高台,往前是小如蝼蚁的车水马龙以及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往后是一座仰望之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塔。
在二层木质小楼前的人造草坪上,有一套手工打制的桌椅。艾娜和方大同相面而坐,享用着天台上的早餐。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扔进【裂缝】?”
“我给你打过预防针,让你不要怪我。”方大同喝了一口牛奶,“事实上,在你问我为什么制造你的时候,我已经暗示过很多次了。”
“不,我没怪你,准确来讲我根本懒得怪你!我知道你制造我应该不是单纯为了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但我怎么知道会是这种可恨的破事!”
“冷静点,你就像叛逆期对父亲发火的女儿。”
“哈,哈,”艾娜干笑两声,“但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把我扔进时间的裂缝?”
“为了达到曾经的【目的】——虽然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如你所见,我现在半点都没有为之努力的意思。”
“【目的】……?”
“艾娜,在我们的眼中,这个世界并非你所见到的这个样子,”方大同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冥冥之中,我们能感受到【命运的丝线】。这些因果纠缠在一起,导向某个可以隐约被预知的未来。”
“我还是不明白。”
“那些命运的弦是可以被古老的炼金术之力拨动的,我们可以将它引导向希望的方向;但我们并不能从现实的维度解释其中的道理,就像拨动命运之弦让一个人中五百万的彩票头奖,体现在现实维度中的行为可能是强迫他在星期二早晨多喝一杯柳橙汁。”
“所以……我是你用来拨动【命运之弦】的道具?”
“可以如此理解吧,这是我和申天启在计算机上跑出来的最优解,”方大同叹了口气,“于是我仿造一位故人的模样,制造出了你——”
艾娜歪头:“再然后把我扔进了时间裂缝中,说实话这种混沌性极高的行为几乎等同于赌博吧?那你最后成功了吗?”
“显而易见,我失败了。命运的丝线确实成功被拨动了那么一点点,但没有达到预期的值。”方大同将一整个煎蛋直接裹进嘴里,“老实说,我本来就对这个行为不抱任何希望,在我的预期中,你很可能早就被时间裂缝内部混乱的物理法则给撕成无数碎片……没想到你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出现在了【那个家伙】的身边。”
几只麻雀落到草坪上,在餐桌边闲庭漫步。
艾娜转过头去:“嗯,其实我蛮想知道【那个家伙】现在在哪里。老实讲我完全不知道过去的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方大同沉默片刻,“就给我一天的时间,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可以相信我一次么?”
“哈,大叔,那就一言为定了。”艾娜喝完杯中的牛奶,将脚翘上桌面,“说起来,大叔,你提到的【那位故人】,该不会是你前女友吧。”
“嗯,嗯……”
“她死了?”艾娜一脸玩味地凑上前,像是审讯的女特务,“应该比我有女人味吧?你们结过婚没有?有孩子吗?”
“不要这么八卦。”
“原来大叔是想让艾娜来扮演前女友吗……真是太差劲了……就像是看见女儿就想起亡妻的糟糕男人……噫,真下流……但应该不会对女儿有奇怪的想法吧。”
“谢谢,能够被你辱骂那也挺不错的。”方大同苦笑,“我是个糟糕的男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如此。”
“啊,不过也挺好,我相信大叔你可能不是什么坏人吧。那么大叔准备做什么呢?”
“早餐吃完了,该做什么呢?我也不太清楚。”方大同站起来,迷茫地望着远方的楼座,“我的记忆里,这里还只是个平凡的小城市。当地人在这里过着悠闲的生活,虽然我总听不懂老人说的方言……现在这里全是东南西北的外地人,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甚至还有外国话,一切都变了。”
“你好像也是外地人哦大叔。”
“也对,也对……只是我总不自觉地把暂居之地当成家,”方大同坐到草坪上,“可我从来都没有家。我总是忙着去做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没有一天停下忙碌的脚步……现在彻底清闲了,我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
“那你和前女友在一起的时候都干嘛?忙着拯救世界?”
“也不是,我们——”方大同愣了愣,却发现那些回忆都那么遥远。好不容易回想起什么快乐的时光,他才地支支吾吾出声,“我好像给她画过油画。”
“啊,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艾娜举起手中残留着一层牛奶的玻璃杯,看着里面的云彩,“大叔有多久没画过油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