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一些咸味的海风吹过小楼前的草坪,吹起了少女的头发。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即将升到正上的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天空。
“怎么了,艾娜?”方大同停下手中的画笔,“想到了什么事情么。”
“大叔有在好好拯救世界吗?”
“啊,你问这个啊。”方大同将画笔放在笔架上,“很遗憾,上次我俩分别不久之后,就没有再做了。”
“哈?为什么啊,明明都那么残忍地把我扔进裂缝了,然后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吗?”
“……”
“诶?怎么了……啊,比起这个,我中午想吃麻辣兔头。”
“好的。”
“哇!大叔这么爽快吗?”艾娜把食指抵在下巴上思索了一会儿,“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总觉得很久以前我不太容易吃到这个欸。”
“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因为当初在这座城市的郊外你压根没吃过兔头,”方大同笑着耸肩,“更可能压根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真的吗?那我当初喜欢吃什么?”
“大概是尽量挑贵的来折磨我的钱包。”方大同重又提起画笔,“买回来山珍海味,可你又不喜欢,每次都只吃一点点或者干脆不吃。”
“啊,那可真任性。”
“是啊,真任性。就像一把精美的小刀,雕着可爱的图案却又容易划破人的手指。”
艾娜将脚翘到对面的凳子上:“那大叔你还给我买那些山珍海味?”
“没办法啊,至少看到我花钱的时候,你会露出很开心的表情。”方大同怔了怔,“或许这段日子里,你真的变得柔和了许多。”
艾娜很不好意思地把头转过去,但那少女独有的羞涩表情却被方大同尽收眼底。
“啊对了,大叔,说起来,要我把许笙请过来和你一起吃顿饭不?”艾娜想起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们三人也应该一起见个面吧啥之类的你说对不对啊说起吃饭——”
“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了啊。”
艾娜把脸埋到蜷缩的膝盖上:“嗯啊,是这样的……不对不对,完全不是……”
方大同只觉内心五味杂陈。不知怎的,看着这个女孩此刻的模样,总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这样了吗?昨天还在他的面前耍着性子,今天就已经交到了男朋友,现下还在盘算带回来带家长。
但那种沉重的罪恶感却令他的心跳加速,错乱的情绪就像黑暗的种子般生根于这个男人的最深处。
不可以。
也不可能。
方大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去恨那个叫做许笙的家伙,但是他知道自己内心那股可怕的欲望从何处而来。
他的眼神变得冷冽了一些,可嘴上依旧和善地笑着——不要再代入太多了,这只是个你为自己造出的一个美好的梦而已。
既然已经选择逃避了,那就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
“或许以后某天可以吧,但不是今天。”
“是吗?”艾娜有些困惑,但又很快释然了,“好的,就一天。”
方大同用画板遮住他那有些阴沉的笑容,继续为艾娜绘着油画。
油画里的那个女孩乍一看当然是这位艾娜。但若千羽在这里,就能很明显地看出,一些细节被扭曲得有些像另一位艾娜,那位已故的克雷泽小姐。
不知为何,方大同想起了他在两百年前养过一只笼中的金丝雀。
那时他看着笼中的鸟儿,在想些什么,他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忘记了;鸟儿看着他,又在想些什么,他都无从而知。那只金丝雀过得很幸福,最后安详地死在了笼中,将它生命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个囚禁它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对那只金丝雀说句对不起;可他情愿那只金丝雀继续被关在笼子里。
“是的,就一天。”他笑着,“就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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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不知怎得背上一麻,似乎有什么人在注视她。
她猛地回头看去,背后去空无一人。
或许是错觉吧,于是她转回来看着眼前的鸟笼——黄沙聚合成的笼中,有一只安静的金丝雀。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鸟笼后面的那个男人。
他穿着睡衣站在黑板前,将一张张的信件取下。
回忆里是长久的静默,而信件上写着千羽看不懂的南欧文字。
“你好,方便向观众解说一下吗?”她向着男人大喊。
“现在是1816年,拿破仑在去年彻底失败,被流放到了他的终点。而我们的方大同此时在追寻一个男人的线索,”沙人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那个男人是他永恒的仇敌。”
“那位炼金术大师,凡尔纳·克雷泽?老实讲,他的名让我想起某位科幻小说家……”
“这么讲也没有错,因为凡尔纳·克雷泽确实是科幻小说级别的人物,”沙人抓起一摞文件,“更为准确地来讲,他更适合出现在魔幻小说里,或者在某个宗教的古书中充当恶魔代言人的角色。”
他将手中的文件抛出,纷飞的纸片化为四散的沙粒,呛得千羽直咳嗽。
“凡尔纳·克雷泽本应该死在悬崖小屋的那场大火中,连带着那个女孩一起。可他奇迹般地再度出现,并以各种身份操控历史的走向,”沙人坐到桌子上,“方大同先生从伦敦的股票交易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可能,然后通过葡萄牙的情报贩子第一次确切证实了这个男人依旧存在。”
千羽冷淡地回答:“哦。”
沙人有一些意外:“我以为你会更加激动一点。”
“毕竟这些事暂时和我没太大关系,我现在主要目标是找到我哥。”千羽的眼睛似乎在燃烧,“还有一点,别让沙子撒得到处都是,不然我会宰了你。”
“我以为你是更加优雅含蓄一点的那种——”
沙人话还没说完就崩解在了原地,连带着那金丝雀鸟笼还有背后的房子,一起如同湍急的溪水击在岩石上那般,激起了惊涛骇浪。
她跨过那堆沙丘,向着远方前进。
她看见艾娜·克雷泽和方大同接吻,两人约定着从此以后;然后那幸福转瞬即逝,后来的方大同在威尼斯的码头上喝得酩酊大醉,在浑浑噩噩中遇到了度过了荒唐而颓废的浪荡岁月。
从伊比利亚归来的男人,一瓶又一瓶喝着,最后醉倒在码头边,然后被滂沱大雨淋醒在阴暗的小巷中。
那家伙到处找着女人,流连于花天酒地之间,如同更换衣服般抛弃着一个个水城的女孩。
他试图许下虚假的诺言,试图将自己埋在情欲当中,可这短暂的梦怎会没有醒来的时候?
或许他最后明白了吧,总有一些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它们没法用其他的东西来替代;或许他只是暂时没找到完美的替代品,不足以欺骗自己从今往后都会幸福。
但其实吧,只是因为他那份愤怒转化为了执念,那股对他一切不幸的根源复仇的欲望。那熊熊的烈火将一直燃烧,直到他的敌人化为灰烬方休。
而当那烈火熄灭的时候,他又变回了那个威尼斯码头撕心裂肺哭着的男人。他的爱,他的激情,他的青春,早就埋葬在了遥远的比利牛斯山,留下的只是具仍在行走的空壳。
而到了如今,他已经彻底死了,他拉着所有的生命冻结在这永恒的一天。
少女行走在他的记忆中,目送这个家伙谋杀掉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