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笙咬住牙齿,往右手手心中施力——
手心中涌起炼金矩阵,凝聚的红光开始震荡。
之前面对【征服者】时,并没有到极限状态才解除【观星者】的显现状态,所以自己应该还有一击之力。
但是真的可以撑到蓄力完成吗?
烟尘散去,那个身体也走到了许笙的身前。
青铜的刀剑插在他的身体中,从那个身体上浮现出于油画上相同的图案——炼金矩阵在征服者身体表面不稳定地闪烁着。
他的手上青筋暴起:“汝等将被处决。”
和曾经的无数幕相同的场景一模一样,征服者高扬起巨斧。
在短暂的迟钝后,巨斧以难以想象的加速度向许笙迫近——
他头顶的战斧轰然下落,如同一整个世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斧刃在他的世界中急速放大。
该做些什么?应该怎么办?
征服者的防御已经被攻破了,接下来只需要借助艾娜搭载的【术阵分解】就可以将这个可怕的狂战士送回地狱。
但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够他发动这一次攻击了。怎么办?还能做什么?
许笙单膝跪,拼尽全力将身体猛地下沉,从巨斧的锋芒中短暂逃离。
最后的一击显然无法在自己被砍下脑袋之前蓄力完成——但只需要争取很短的时间,很短的时间。
可是单膝下跪又能争取多少时间呢?恐怕还是杯水车薪吧混蛋!
那个巨斧缓缓落下,时间被放慢了无数倍,慢得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巨斧在许笙头顶上一寸处停下,以它停止的地方为中心,在平面上扩散出一片猛烈的气流。
下一刻,许笙猛地抬起右手,从右手手心中迸射出无比强烈的红光,像是一把长枪一样贯穿了征服者的腹部。
同时,借助后坐力将身子从巨斧下滑开。
【术阵分解】
耀光中,征服者如同雕塑一般停下了。
许笙面对着灿烂到炫目的光芒,大口喘气。也就在这一刻,他明白了那只怪物为什么停下。
答案在他不远处的一块碎片上。
那大概是石像的碎片,也有可能是一片砖的碎片。
碎片的刻画上,征服者在千军万马前高扬起战斧,敌人的国王在战斧的光辉前跪拜。
其后千军万马亦跟随跪拜。
视野中,地上横七竖八插着很多碎片,记录着征服者的丰功伟业。
【尸山遍野的战场上,所有的士兵都手握武器,一名士兵抛下武器,征服者的战斧落在其肩上一寸处。】
许笙下跪的那一瞬间,征服者的巨斧与他的身体构成了这一幅庄严而古老的雕刻画,一切开始重合。
【征服者不杀战俘。】
四百年后,相同的一幕再次上演。
说来也奇怪,这家伙竟然还恪守着一些人性的光辉之处。
他因这些光辉而败在了许笙之手下,却又因这些光辉之处而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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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被写进随船医生日记的东西》
帐篷火篝火正旺,落下的巨斧被映照得褶褶生辉。
炼金术士淡漠地吐出三个字:“我臣服。”
巨斧在炼金术士头顶上一寸处停下了,以它停止的地方为中心,在平面上扩散出一片猛烈的气流。
一瞬间的停顿足矣。
与此同时,几十把形态各异的刀剑猛地洞穿了征服者的身体,将那个魁梧的身体钉在了地上。
那些武器很快化为金色的光点消散,飘荡在空气中。
炼金术士走上前,拔出没有消散的一把短刀,往帐篷外走去。
征服者喃喃道:“为什么......汝等会打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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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历史再度重叠。
征服者站在原地微微颤抖着,体表的炼金矩阵在【观星者】的破魔效果下已经趋于崩溃。
根据许笙的判断来看,这个大家伙真的已经枯竭了,枯竭到再也没法发出一次像样的攻击。
“征服者不杀战俘。”许笙喘着气,看着那个庞大的身形,“还有什么能让你停下呢?战士?”
征服者仍像雕塑一样停在原地,但他握住巨斧的手仍在不住颤抖。
那颗高昂的头颅低了下来,注视着许笙。
空洞的眼窝中,无尽的黑暗消却了,露出的却不是战士斗志奋发的双眸,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手臂像是生锈的液压机一样嘎吱作响,征服者缓缓放下巨斧。
他迷茫地看着四周的废墟,再望着地上的石块和青铜碎片。
最后,他抬起头,看向大厅的穹顶。那上面的大灯有些晃眼睛,在征服者的背后投出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很落寞。
嘶哑的声音在颤抖:“少年啊......告诉吾,吾在何时?吾在何地?吾的国......怎么样了?”
“距离阁下的死亡已经过去了四百年。”
征服者的语气变得暴躁起来:“吾是问吾的国。”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国,但是百分百早就亡了。”许笙一头栽倒在地面上,“拜托快点问完吧——这种地方坐着很痛的。”
“亡了......吗?”
征服者单膝跪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砖的碎片。
他迎着灯光,仔细观察着上面的图案。
那是曾经的他,坐在战车上叱咤疆场。
“吾昔日的荣光,都是一场梦罢了。”征服者松开自己的手,看着手臂上那些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炼金矩阵,“几百年来,我一直以这种方式苟延残喘吗?这种卑微的姿态,巫术的造物——”
“哈哈哈哈哈哈!!!”震耳欲聋的笑声响彻整个大厅,征服者仰天大笑,几行浊泪流下,“什么征服者啊,什么执念!尘归尘,土归土,无非梦一场!!”
许笙静静地看着这个老人。
“吾本以为吾能征服天底下的每一块土地,吾本以为吾能杀光尔等蛮夷,然则皆为虚妄!真是粗鄙,真是可笑!!”
他癫狂的笑着,哭着......
许久,征服者叹了口气,提着巨斧攀上深坑,朝那幅油画《亚美利加之陷落》慢慢走去。
他身体表面的矩阵越发不稳定,一些电光在线条间跳跃。
“世事变迁,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吾的归宿。支撑着这个亡魂的执念既然也被吾等否定,那吾等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征服者用粗糙的左手抚摸着油画的画框。
“这是吾的国,亡国的战场吗?走至今日,吾已不在乎什么国恨家仇,时间的流逝早已冲刷掉一切。
吾只是遗憾,遗憾吾等被小人所害,未能以战士该有的姿态死去,未能在吾梦寐以求的地方死去。吾不害怕死亡,吾只是害怕没有归宿。”
征服者把他的额头靠在画框上,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许笙正望着他,突然感到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自己。
红瞳的女孩在微笑:“都说了,我相信主人呢。”
“终于想起出来扶我一把了?”
艾娜搀扶着许笙走上大坑。许笙离开艾娜的身子,吃力地站稳脚跟。
两人站在征服者的正后方,看着那个大家伙和那幅画。
“现在没必要逞强了。”
“我好像明白这个故事是怎么回事了。”许笙攥紧艾娜的手,“接下来的一切,请不要说话。”
“我只是投影罢了,主人刚刚也是靠自己的力量上来的,”艾娜也攥紧了许笙的手,“残余的力量不足以支撑我的实体出现。”
“这样......真好啊。”
远处,征服者握紧了巨斧。
哐啷——
玻璃的画框破碎了。画中的一切流动起来,破碎的旗帜在风中摇摆,血液缓缓滴下。
油画中的传送阵启动,静态的世界活了过来。
那幅画上用笔冉出的雾气从画中飘散出来,浓重的血腥味笼罩了整个大厅。
罡风吹刮起来,正如四百年前的那一场战役。震耳欲聋的青铜巨钟在远处敲响,古老而悠长。
身上插着几把青铜刀剑的征服者抬起脚——那只脚踏入了油画中尸山血海的战场。
“归宿吗?是啊,此地就是吾的归宿。”他提着巨斧,坚定地一步步走下去,“此地就是吾的归宿。
吾终于了结了......吾毕生的遗憾。”他哭着放声大笑起来。
直到他的整个身子都没入了那幅油画。
许笙紧握着艾娜的手,两人一起看着那个战士。
画中的征服者走向画家为他留下的位置,单膝跪下,然后将巨斧重重地杵在地上。
当——
青铜的巨钟再次敲响。
飘在画外的雾被这钟声震得飘散开,一切了然清晰。
《亚美利加之陷落》再次变回了一幅画。
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浓雾为一切披上了纱。
在画面构图最显眼的位置,一个魁梧的战士杵着一把巨斧单膝跪在地上,永远合上了眼睛。
他在心满意足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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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船医生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收起他的小板凳。
他正欲往回走时,看到了什么——种震颤的恐惧让他摔了一跤。
在浓雾中,一个魁梧的身体行走在尸体中间。
发黑的皮肤上爬满了青筋,肌肉如花岗岩一般结实。
那个身体上插上了几把青铜的大剑,但身体的主人仍然步伐沉稳地往前走着。
“救......命!!”
随船医生的手在地上乱抓,想要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
他失败了。
浓雾呼吸一般吐息。
在某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怪物的身体表面浮现了某一种奇怪的图案。
那些图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些闪烁的图案占据了他的心神,那些古朴而庄严的线条告诉他要将一切画出。
待到视野清晰时,那个魁梧的身体已经单膝跪在了地面上,杵着一把血迹斑斑的战斧。
“啊啊......恶魔!!!恶魔!!!!”
随船医生丢下板凳跌跌撞撞地夺命而逃。
多年以后,已经改行画家的他在画室里狂笑着,将头脑中压抑多年的东西倾泻在画纸上。
他曾在征服者身上看见的图案被他尽数画在纸上,一分一毫都不曾差,然后用尸山血海掩盖了那些图案。
他狂笑着......他看见了......他疯了。
黑暗中,印第安人的亡魂提着巨斧,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再相信的执念杀戮。
征服者亡魂的传说开始。
现代的二十一世纪,什么人把它运到了中国的一个城市展览。
故事又从头开始了。
谁创造了那个亡灵?谁画出了那副画?
开始在哪里,结束在何处?
结束就是开始,开始就是结束。怪圈永无止境地轮回,又是谁在无限的轮回和宿命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