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雨天是很寂寞的。
荒野上的枯草在小小的雨点中飘扬。
雨无声地流转着,黑夜在其中沉眠。
地下室里也能听见沙沙的雨声。
“小子,终于想起来看你的师傅了?”
上官暮雨挂着一件肥大的精神病院病服,倒在她乱糟糟的病床上。
按照她对这家伙的了解来看,眼前的这个怂货应该会笑嘻嘻地来几句你怎么还没死掉啊、近日自杀是否顺利、敌敌畏还喝得惯吗、上吊有没有把屋顶拉下来之类的话。
但是那家伙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杵着一根拐杖,右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那只手看起来就像是刚出土的木乃伊。
许笙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什么也没有说。
那片曾经波涛汹涌的大海已经变成了死寂的湖水,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房间里的空气和冻住了一样。
上官暮雨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一样,她干咳了几声,盼望这能让那个小子先说话。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个小子终于开口了。
“请将【七剑】传授给我。”
上官暮雨松了口气。
就说这混小子怎么可能突然严肃起来,搞了半天是有事相求!
“上次为师交代给你那种小事,你都做不好!现在想在为师这里空手套白狼?做梦吧你!”
那个小子颤抖了一下。
该不会是想要下跪之类的吧?老娘才不会吃这一套!去你的下跪!就算是你过来舔我的脚我都不会鸟你!
那个混小子的口气却突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拜托了,我太弱了......”
这熊孩子怎么突然变得像高呼乌拉的布尔什维克?这种嫉恶如仇的眼神,再配点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即可成为老电影标配。
“拜托了......我要杀了那个混账!!我要杀了那些混账——都是他们的错!!”
这孩子有点激动啊。
上官暮雨用缓和的语气问道:“怎么了?动不动又要吼着杀了谁?”
“那群混蛋......”那个孩子蓦地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的湖水沸腾了起来,不息的愤怒蒸发掉一切,只剩下滚烫的熔岩,向外散射着逼人的光芒。
“那群混蛋啊!!他们有什么资格操控一切......说一切是注定的......他们有什么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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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
黄色的巨大培养皿前。
老者——或者说是真正的查尔斯·皮特,嘲讽道:“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怪我没有救他妈?”
许笙睁大了空洞的双眼。
“是你杀了他。”
“杀?不要误会了。”老者的眼睛浮上一丝戏谑,“他们本来就是借助着我的力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们都是程序,这也是程序。死掉了一个,我还可以造出千千万万个。”
“他们是活着的......”许笙偏过头去,看着周围一地的细沙。
它们仍在黄光下静静躺着。
“我们也好,还是你所认识的查尔斯都是这个盛大舞台剧里的小演员罢了——你才是聚光灯照耀的主角。”
随着这句话,培养皿后面的黑暗突然像是幕布一样被扯了下来——
那本来就是幕布。
这个房间本来没有这么空旷的。
在培养皿后方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年代久远的油画,已经碰触就能脱落一般。
构图却让人头晕目眩——用人类美学的观点来讲,这些玩意儿根本就不能被称之为美术作品,那些诡异而模糊的构图看得人头晕眼花。
那些油画偏偏又充满了庄严的美,看得人肃然起敬。
仿佛翻开了一本尘封已久的书,灰尘和岁月扑面而来。
第一幅画上是一个青年抱住了一个白裙的女孩,复杂的图案在甬道里展开。
第二幅画有了些许现代气息,火焰飘摇的树林上空,一个红白相间的庞然大物穿行在炮火中,细长的炮管顶端喷射出惨白色的耀光。
......
倒数第二幅是紫红色的星空,青年站在一片狼藉的街道尽头,穿过废墟走向远方。
最后一幅是一栋破败的大楼。黑雾一样的东西遮住了不小的空间,其它都是模糊一片。
“看见了吗?迄今为止,你走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早在开始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结局。我们一直都是演员,沿着既定的剧本,在舞台上又变成了谁呢?”老者急促地呼吸着,“舞台剧快要结束了,孩子。当剧本中的角色知道了自己是演员,舞台剧就不再是舞台剧。”
“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啊!!”许笙抓起一把沙,让其从手中慢慢流泻,“听好了,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混蛋!你们到底把自己看成什么了!?
“我怎么看不重要,反正是剧本中的虚妄罢了。”
火苗在那些油画上浮现,将那些许笙曾走过的路一条条烧毁。
卷起的纸变成炭黑色,最终又支离破碎成了灰烬,洒落一地。
“一切早已注定了......不是我能修改的。”老者再度闭上了眼睛。
寂静无声,只剩某个家伙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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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你想要一个人去把那些【混蛋】杀光?”上官暮雨玩味地看着他。
许笙没有开腔,算是默许了她的话。
上官暮雨拿起一本书:“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当你回过头来看因为你而流下的血,流了多远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声音依旧很冷:“请将【七剑】给我。”
“好啦,拗不过你,”上官暮雨从床上跳下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的东西让你变成了这样?”
“......”
回答她的是沉默。
“那也好吧,让我看着有一个年轻人怎么走上堕落的道路啊。”上官暮雨拉住许笙的手。“这样也挺有趣。”
许笙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甩开那只手,却被她用力攥住了。
“不要抵抗,我在用精神干涉探知你的精神世界。”
世界开始颤抖,继而变得一片空白。
空白的世界中,只能听到鼓声......连续不断,永不停息。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血红色变成了整个世界......漆黑的云飘过天空,死去的人们一层层的堆着......
这是战场。
战争结束了吗?
不!!还没有结束......因为鼓声还在回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无数个战鼓同时敲着,最终汇成了同一个旋律。
是什么旋律呢?很快就要明晰了。
不......不!那种鼓声让人害怕——那根本不是自己应该去接触的东西......绝对不是!!
总感觉在哪里听过一样——是在哪里呢?
在哪里?
没有更多时间给他细想,鼓声就戛然而止。
“轰——”
轰鸣中,视野回到了精神病院的房间。
上官暮雨依然抓着他的手,只是表情有些古怪。
许笙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喘息。
“怎么了?”
上官暮雨皱眉:“我没法教给你【七剑】,你身体内的【槽位】被另外的东西占有了。”
“什么鬼?”
“看来不想杀人了啊。”
“嗯?”
上官暮雨握紧了他的手:“我毕竟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年轻人啊,冷静下来之后就不会那么拘束了。跟着我的引导——我给你看个东西。”
世界颤抖起来,色彩被调到一起,最后重新铺展开。
脚下传来脚踏实地的触感。
许笙看着头顶上熟悉的星空。
“这是......哪里?”
紫红色的星空笼罩着野外寂静的小山岗,星辰被包裹在薄纱一样的星云中。
星云中孕育着新的恒星,无数的天体正在燃烧,星象庄严。老旧的死去,全新的又在诞生。
上官暮雨缓缓启唇:“占用你【槽位】的东西,看起来是一个结界。但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人体内?”
她又向一旁扫了一下:“小子,你的精神世界里还有其他的人啊。”
嗯?什么鬼?
“主人又把狐狸精带回家了呜呜......”艾娜不知何时坐在了一旁的小山包上,幽怨地看着许笙。
伊莉雅站在艾娜的身旁,雪白的翅膀折在身后。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出神望着那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