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边际线之外,早晨的城市在远处若隐若现。
大巴车的轮胎碾在平坦的路面上,发出微弱平和的噪声。
经过了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时差十三个小时的纽约市——
许笙在第二排的座位上舒展了一下身子,看了看一旁的千羽。
她趴在窗户上,看着两旁的风景,光照亮了她半边脸庞。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美国读书吗?怎么又看得这么出神?”
千羽呐了一声:“那是在美国的西海岸,说老实话,东部我还真的没怎么来过。”
许笙也呐了一声。
照理说,折腾了这么久之后,从机场赶往酒店的路上,大巴车上应该早就应该鼾声一片了。
如果你是怎么想的——那你就太低估中国游客的战斗力了。
后排的大妈们兴高采烈地谈着自己的故乡,最近在跳什么什么广场舞,哪只股票又涨了那只又跌了,赔的她连打麻将的钱都没有。儿子在哪里工作,女儿又在干什么,一听都还没有对象,好啊一拍即合!!就决定是他们两个了,先去撮合一下,发展感情,或者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一旁的大爷急忙发话,年轻人应该自由恋爱,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他老伴一听很不高兴,说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勉强的?
旁边的中年人夫妇又参与进来,谈着他们当初的恋爱,谈着他们对儿子的恋爱管控——儿子死活要去和一个什么【伪娘】搞基,弄得他们非常纠结,在考虑要不要给儿子买片来纠正一下性取向。
一直在打呼噜的一对刚大学毕业的小情侣一听顿时热情高涨,给中年人夫妇普及青年们的世界。买片子没有用,你儿子不仅要看片子还会看本子,要来就得从内心里感化,让你的儿子去看看吧哲学片,这样他就会喜欢肌肉男硬汉的类型,取向不就纠正过来了!
大家都一起感叹,世界变化得真快啊,我都快要跟不上时代了,应该多去了解一下祖国小花朵的世界,不然和孩子们会有代沟。
更多的人参与进了这场讨论中,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扯到了爱因斯坦还有哥本哈根学派。
后来还谈到了兄妹恋爱的问题。
一个老男人在那里唏嘘不已,说自己应该挣脱家庭的阻挠娶自己的妹妹为妻,他的老婆在一旁狠狠地瞪着他。
周围如此热闹,但当地的导游早就睡成死猪一样了。
许笙伸长了头仔细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当地导游。
那家伙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戴着一个大概是施瓦辛格同款的方框墨镜,正倒在座位上呼呼大睡。
这个年龄的西方人不论男女,皮肤都百得让亚洲女性羡慕,这个导游也不例外。
那一头没光泽的白发很凌乱地搭在他的额头上,还有几缕飘到了墨镜上。
如果摘下墨镜,应该会是一个风骚到让人不忍直视的帅逼吧?
之前刚一上车,就听见这货戴着墨镜,用懒散的声音在朝旅游社的负责人发牢骚:“WTF!老子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了,你们最后晚点到几点?”
然后他马上就被诚实的当地司机揭穿了:“胡说!!你明明是一个小时之前才到机场候机的,如果飞机准点就该他们等你一晚上了!”
千羽扯了扯许笙的衣角:“喂,来看看这个。”
许笙顺着千羽的目光向车窗外面望去。
事实上,根本不用顺着千羽的目光去看——因为千羽想要他看到的东西已经占据了他们的视野。
高速路的两旁是一望无垠的荒地,破败的棚子搭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用木板和建筑工地用的薄铁板隔开。
里面有同样破败的木床,上面裹着一些棉絮,再铺几层从城市里捡回来的大塑料膜,就可以在冬天的严寒里当做床来睡。
衣衫褴褛的大人们早早地起来生火取暖,木柴的黑烟飘扬,睡在床上的孩子们止不住地咳嗽,可同时又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没有搭木棚的地方,一些黑人还有白人的孩子正在踢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真的很快乐,也许只有孩子才能借助快乐从现实的苦难中逃脱出来,只有孩子才能用这种方式展望可能依然苦难的未来。
贫民窟到了尽头。
一个穿着破旧皮大衣的男人站在荒凉的旷野上,眺望着远处的城市。
他深吸了一口劣质纸烟,看着世界在他的吞云吐雾中逐渐模糊。
热闹的大巴车上陷入了死寂。
大家沉默地看着两旁的浮生百态,只有一个小孩子还在天真地问爸爸那群人为什么要这么睡觉。
直到了这种景象随着大巴车的驶过而消逝,大巴车里仍然很沉闷。
道路两旁的一切,也是这辆大巴上许多人都经历过的。
“哎——”
悠长的叹息把许笙从出神中拉了回来。
那个当地导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他坐正身子,扶了扶墨镜,蛮感慨的说道:“在看踢球?我觉得左边那个小男孩踢得不错。”
“卧槽,什么鬼?”许笙有点凌乱,“你的关注点完全不对啊大哥!”
“怎么关注都没有用的——改变不了什么。”导游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我已经见惯这里的一切了,十多年来,无数人怀抱着的希望逝去,曾经的婴儿都已经变成了少年,曾经的少年都已经长大成人,可是人们还是过着一样的生活。”
许笙也不打算和他争辩了。
他把头扭向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白发导游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是在哪里了?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
道路两旁的植被渐渐繁密起来,那座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森林在向他们靠近。
你好,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