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大人再度醒来时，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衣衫有些凌乱，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留着几道指甲印和牙印。
嘴唇有些干燥。
他跳下床榻，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晃晃，头晕脑胀。
发生了什么？
他打开房门，准备去寻些吃食，却发现院子来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石桌外加两条石凳。
一位留着大胡子的老者正坐在其中一条石凳上，乱糟糟的头发，浓密的眉毛，怒目圆睁。
“我等了你足足半日。”
邪魔大人这才恍觉，原来自己一心悟剑，不知不觉间已经日上三竿。
正思索怎么糊弄对方，却发现那老者的表情已然变幻，面带笑意。
“突破悟剑境了？”
“前些日子便突破了。”
邪魔大人如实回答。
老者闻言眼睛中浮现出一抹惊讶，微微点头，笑容之中又多了几分赞许。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家伙，听芷嫣丫头说，你不久前方才年满十五岁？”
邪魔大人有些不高兴，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叫自己“小家伙”？
要说年龄，我可以当你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祖宗了。
肚中腹诽着，但邪魔大人面无异色，反而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三长老说笑了，我还差得远。”
没错，面前的这位老者，便是罗子颜的亲生父亲，第三峰长老，罗宏景。
邪魔大人曾经和他有一面之缘，犹记得那次他手拿皮鞭的勃勃英姿，以及罗子颜在山间回荡的“撕心裂肺。”
这家伙打自己儿子都能把鞭子挥出残影，是个狠人，最好是不要招惹。
“天赋异禀却不骄不躁，是个好苗子，不过你也莫要太过妄自菲薄，犬子比你年长几岁，却只是白白多吃了几年的饭，现今依旧在炼气中期苦苦徘徊，而你却已经炼气境圆满，对剑道的探索更是他所拍马难及…”
说着说着，对方竟忍不住兀自叹了口气。
他直言不讳的夸奖并没有让邪魔大人感觉到不好意思，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坦然承认，然后在心中偷偷发笑便好。
但之后，三长老又兀自叹息。
“我光明磊落一辈子，这次本想要徇私，为子颜争取那浩然正气碎片，但他实在太不争气…”
一边说着，三长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坛酒来，丝毫不顾形象地往嘴里灌了好几口，喉结滑动，酒水沾在他的胡须上，洒在地上。
随后他长吁一声，将酒坛重重敲在石桌上。
他这番发言让邪魔大人有些意外，因为不管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会“徇私”的那种人。
他这么说…更像是带着其他目的。
“小家伙，今日我受命来考察你的品质，但你我皆知，要考验人的本性何等之难？哪怕我如今修为远高于你，却也不敢说就能够真正看清楚你，硬要来的话，结果无非是在来回推诿中给彼此找麻烦罢了，所以…今日你与我痛饮一场，此事便算结了！”
这人的性格，简直是世所罕见。
但邪魔大人并不讨厌他所说的话。
事实如此，人之本性怎可能是一朝一夕便能够摸清楚的？修行途中，为自己好友所杀，为自己亲人所害的修士数不胜数。
那些人往往也活过百年，难道不了解人之本性吗？
不，他们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挚爱亲朋的手中。
没想到，人的本性是会变化的。
仁善者可能变得邪恶，邪恶者可能变得更加邪恶，更加没有底线。
有人以子女作炉鼎，有人杀父兄以证道。
凡人所说的“本性难移”不过是句笑话罢了。
只有当你真正活过了漫长岁月，才会理解，在时间的洗礼下，一切看起来坚韧无比的东西，到头来都是那般脆弱。
邪魔大人坦然地坐在三长老对面，恰巧自己也有些渴了。
后者哈哈一笑，又取出几坛酒来。
“小家伙，你若是酒量不行，可以用碗喝，老夫不会因此看低你。”
邪魔大人摆了摆手。
他前世纵情酒色，酒量之大，找遍整个八荒也寻不出一个对手，现在居然被人小看，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样想着，他随手劈飞盖子，赌气一般仰着脖子就是整整一坛酒下肚。
喉咙发热，胃里更是一阵滚烫。
什么破酒！
没有一点灵气不说，味道苦涩，口感更是惨不忍睹，与水槽里的脏水无异！
他忍不住歪头将嘴里尚未进肚的酒一并喷出，引得老者哈哈大笑。
“小家伙，从来没喝过这样的酒吧，其他人都钟情于各种灵株酿成的仙酿，而我不同，偏好那俗世中凡人用五谷杂粮酿成的凡酒，苦涩？那便对了，人生如酒，莫要以为入了仙途便可逃得掉这份苦涩。”
说着，三长老又自顾自往嘴里灌酒。
邪魔大人犹豫了片刻，却是从屋中取出一只碗来继续装酒喝。
“若是真想品味苦涩，又何必那般心急。”
“……”
“小家伙，你看穿了我的心事？”
“三长老的心事，只有您自己知道。”
再度沉默了片刻，之后三长老突然间抱起两大坛子酒，一手一坛，往自己嘴里倾倒，状若疯狂。
胡须因为被沾湿，一绺一绺地纠结在一起。
邪魔大人也不言语，只是保持着自己的速度，一碗一碗，但不一会儿，也是面色酡红。
这具孱弱的身躯终究是拖了他的后腿。
好在酒也已经所剩无几。
修行者可以凭借灵力将酒意排斥出体外，但二者此时都没有选择这么做，将大脑放空，各自享受着这迷迷糊糊的短暂时刻，三长老一口一个子颜如何，子颜如何，邪魔大人则不断低声念叨着“该死的变态剑仙”。
但总归是会清醒过来的。
三长老趁着酒意尚未完全退去，低头发话。
“我听子颜说过你是他朋友，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小家伙，放弃天道筑基罢，还来得及。”
邪魔大人闻言，眼神一瞬间便清明过来。
“三长老何出此言？”
“老夫这是为了你好。”
“有难以道明的理由？”
“有难以道明的理由。”
三长老望向这边，眼睛很明亮，和罗子颜一样澄澈，不愧是父子。
但邪魔大人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若是我说拒绝？”
“那便…好自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