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凌晨一点四十分，原本依旧熟睡的秦语竹却被一阵稍显急促的敲门声敲醒。
秦语竹并不喜欢别人打扰她睡觉，于是她有些带着起床气地打开了门。
然而下一瞬，她并没有把这种懊恼的感觉抱怨出来。
因为在她的面前，洛天羽的表情如冰霜般寒冷，冷得让这个即便一直待在在洛天羽身边的秦语竹，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怎么了？”秦语竹走上前，忐忑地问了一句。
洛天羽的目光扫过依旧穿着睡衣的秦语竹，然后用低沉得令人窒息的声音说道：
“小分队出事了！”
10月31日凌晨，两点零八分。
凌海市人民医院急诊室内。
当洛天羽等人赶到的时候，这里正沉浸在一片悲伤的情绪中。
陈峰在警车上就已停止了呼吸，但刘辉仍然坚持要将车开往医院而不是法医检验中心。
这个举动仅能在心理上给众人带来些许的慰藉，而且这慰藉亦非常短暂。
可是，当值班医生看到陈峰之后，未作任何努力，便直接宣布了陈峰的死亡。
刘辉已从最初的悲痛状态中挣脱出来，他两眼通红，坐在无人的角落中不言不语。
没人敢过去打扰他，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在小伙子沉寂的表象下，正隐藏着可怕的愤怒情绪。
而作为专案组的代理组长，同时也是这次行动的直接指挥官，王淇正处于极大的压力中。
在向现如今坐镇着临时局长职位的宋副局长汇报完相关情况之后，他的声音嘶哑，精神看起来已疲惫到了极点。
看到自己的手下爱将被折磨至此，宋副局长不禁有些心痛。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善后，我会安排人去做。”
王淇默然地点点头，是的，他确实太累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正如梦魇一般纠缠着他，他要躲到哪里才能摆脱？
他一时找不到答案，只是恍然地往人群外走去。
这时，他看到了洛天羽等人，但他的目光只是无神地扫了一下，似乎连打个招呼的力气也没有了。
“王淇！”宋副局长忽然鼓足中气，高吼了一声。
他这一声不仅让被叫者吓了一跳，也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王淇停步转身，神情有些愕然。
宋副局长缓步走到了王淇面前，然后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你不要忘了，你还是‘审判者专案组’的副组长！你和凶犯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王淇的身体一震，如醍醐灌顶一般。
下一瞬，他的双眼又有亮光闪烁起来——愤怒的、坚决的，同时又带有期待的亮光。
是的，要摆脱这个梦魇，只有一个办法，击败那个家伙，彻底地摧毁他！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咬着牙，疲倦的腰背重新挺起，紧握的拳头间也充满了力量。
宋副局长露出欣慰的神色，他就是要看到对方这样的状态。
有了这样的状态，他才点点头放心地说道：“你先回去吧，去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专案组的同事仍然会等着你。”
不错！
王淇暗暗告诫着自己，不仅是专案组的同事，还有他，审判者，他更在等着我。正如宋副局长所说，我和他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想到这里，王淇重新迈开步伐，一股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蓄积——
我也在等着他！我决不会轻易被击垮的！
与此同时，宋杨正站在不远处目送着队长离去的背影。
与刘辉的愤怒和王淇的疲倦不同，刚刚发生的那场惨剧似乎并没有让他陷入某种极端的情绪。
相反，他正处于一种高度集中的思维状态中——他那微微凝起的双眼显示出了这一点。
在这样的悲伤时刻，他却在想着什么呢？
洛天羽来到宋杨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呵，洛侦探……”
宋杨被突然打断思绪，他的神情有些慌乱，似乎很怕被人看透心中所想。
“怎么会这样？”
洛天羽往陈峰的尸体方向看了一眼，声音颇为伤感。
这时秦语竹也围了过来，等待宋杨讲述事发的经过。
宋杨定了定神，在杂乱的思维中理出一条线索来。
然后他把小分队怎样追踪目标，怎样进入矿洞，怎样被迫分开并最终铩羽而归的过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洛天羽凝神倾听着，跟随对方的讲述想象着现场的情形，他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相应的画面却在他的脑海中慢慢连贯起来。
正如他先前所担忧的，这场游戏本就是审判者精心布置的一个陷阱。当警方遵循他的规则，来到游戏现场时，便已注定了此后步步被动的命运。
不过陈峰的牺牲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因为警方出动了四名精兵强将，他认为审判者是绝不可能与小分队正面对抗的，没想到对手却早已设计好分散警方力量的阴谋，并成功地偷袭得手。
可是……审判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他的目的就只是戏耍警方吗？
这是洛天羽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现在的局面无疑完成了审判者的设想，虽然结果令人悲伤，但却有助于洛天羽解答心中的困惑。
审判者想要达到的目的显然就隐藏在这令人悲伤的局面中，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是陈峰的死亡吗？
为什么？
为了在后续的较量中除去专案组中一个强劲的对手？
这是最牵强的理由，如果这样，审判者又何必刻意挑战警方？
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力量，从而给专案组以士气上的打击？
也说不通，事实上陈峰的死只会激发起众人的愤怒和斗志。
或者，是为了达到某种尚难探询的特殊效果？
而对于这一点，洛天羽亦有着自己的思路。
在听完宋杨对现场情况的描述之后，他甚至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这个猜测过于大胆，他现在还不适合说出来。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更多的推理。
或者说，他需要静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在这个过程中，对某些疑点深究下去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突破，而洛天羽显然不会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
所以此刻，他又拍了拍宋杨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们能不能出去一下，有些事我想和你私下里谈一谈。”
宋杨一愣，不自觉地躲避着洛天羽的目光。
第一次与这个高中生侦探见面的时候，宋杨便领教到了对方的厉害。
这个来自民间的侦探，尽管年龄尚小，但却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不管是对于刑警，还是对于侦探来说，这是一种令人羡慕的能力，可是现在宋杨却有些害怕对方的这种能力。
可他又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要求。
在踌躇的心态中，宋杨跟着洛天羽走出了医院大楼，两人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你想问什么？”宋杨主动开口。
“我之前调阅了十一年前，‘凌海市市郊公路枪击案’的卷宗——”洛天羽眯起眼睛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是痕检组的吧，那起案子，你有在参与吗？”
“怎么了？”宋杨似乎很意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案件记载上虽然没有具体写名字，但是当时确实是我参与勘察的现场，不过，也仅仅是参与而已，但是现场勘察报告确实是我写的。”
洛天羽顿了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根据案情描述，在那场枪战中，秦颂共打出三发子弹，两发打空，一发打中了劫匪王武的头部，将其当场击毙；劫匪王武则打出三发子弹，一发打伤了王淇，一发打伤了秦颂，一发走火打空；另一名劫匪罗佳明在于洛瑞争执的过程中，打出几发子弹，全部打空，是这样吗？”
宋杨点点头——案卷中的这些材料正是自己亲笔所写，虽然事情已过去十一年之久了，但他还是记得很清楚。
洛天羽“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这些击发出的子弹头都在现场提取到了。其中的三发是重要的物证，分别是打伤王淇的，打死洛瑞和王雪梅的，这三颗沾血的弹头证明了枪战的过程。这是沾着洛瑞和王雪梅鲜血的那枚弹头，经检验来自于劫匪王武的枪，我从案卷中复印了这张照片，你看看对不对？”
洛天羽将一张照片递给宋杨，宋杨瞄了一眼，照片上的那颗弹头他是再熟悉不过了，血迹斑斑，凝固着罪恶。
“对，这就是那枚弹头。”宋杨回答道。
“照片上显示出一些情况，但看得不很清楚，所以我想让你回忆一下实物的情况——那颗弹头的头部是否有明显的变形和摩擦痕迹？”
洛天羽此刻的神情愈发凝重，似乎已经切到了很关键的地方。
宋杨捉摸不透对方的用意，满腹狐疑的同时也如实回答说：“是的。”
洛天羽若有所思，然后他停止了对子弹的讨论，换了另一个话题：“在离枪战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积水的水池，现场的血迹显示，王淇曾到过那个水池？”
“对。当时他是为了追击逃跑的罗佳明，一直跑到水池边才支撑不住的。”宋杨解释道。
“好吧，谢谢你。”洛天羽看着宋杨，目光中似乎藏着一些东西。
宋杨和洛天羽对视着，前者的目光中依旧带着不明所以。
洛天羽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半晌之后，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独自转身离去了。
宋杨茫然站在楼角，刚才洛天羽所提出的问题又依次回响在他的耳边，与此同时，十一年前勘验凌海市市郊公路枪击案案发现场时的情形也一幕幕地在他脑海中重现出来。
猛然之间，他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东西，心中蓦地一沉。
看着洛天羽渐行渐远的背影，宋杨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