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二十三分，临海市公安总局刑警队会议室内。
会场上的气氛有些沉默。
在秦颂入主“审判者”专案组之后，今天是第一次带领他的队员们与审判者展开了正式的交锋，而这场交锋的结果难尽如人意。
事实上，如果不是十一年前“一三〇”案件的内幕出现意外转折，专案组很可能会面对又一具出自审判者之手的受害者尸体。
一想到这个情况秦颂便阵阵后怕：警方能在此役中全身而退，实在是侥幸之极！
专案组的其他成员也难免受到类似情绪的影响。
宋杨低着头不说话，刘辉则是一副有劲使不出的郁闷情绪。
不过最不爽的还是宋杨，今天的战役中他算是直接和审判者较量的主力，可他不但没能破解对方的测谎程序，网络追踪也是中了对方调虎离山的计策。
这样看来简直可算完败。
而他又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便一直咧着嘴，唉声叹气不绝于耳。
“你能不能别出声了？”坐在一旁的欧阳芸琪似乎无法忍受了，她瞪着宋杨抱怨道。
后者悻悻地挠着头，低声牢骚：“心里不爽，总得找个渠道发泄出来吧？”
“我觉得大家都需要振作一点。”欧阳芸琪提高声音，面向着众人所道，“事情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糟糕。我们这次虽然没能击败审判者，但是现在的审判者同样也享受不到胜利者的喜悦。”
大家的目光聚集到欧阳芸琪的身上，他们能理解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审判者虽然成功地追踪到“一三〇”案件中的狙击手，可是那个狙击手并不是射杀他生父的枪手。真正的枪手竟然是洛瑞！
此时的审判者该如何去面对这种情感上的巨大转变？
“我希望你能分析一下，审判者现在会怎么想？这对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会很重要。”秦颂关切地问道，他此前就是在琢磨这个问题，刚刚有了点思路，需要向专业人士求证一下。
而这也恰是欧阳芸琪想要提及的话题。
女法医开始侃侃而言：“他会陷入强烈的迷茫情绪。他原本是带着一种复仇的情绪在追查自己的身世，寻找杀死生父的凶手。可现在凶手的身份却指向了当年那个，在他记忆里面和蔼可亲的洛瑞。对于这件事情，连我们都感到非常困惑，那审判者必定会陷入更加浓烈的迷雾中。对他来说，这些迷雾必须被解开，否则他自身的存在就会失去意义。因为是洛瑞塑造了他的前半生，我们可以想象，洛瑞给他留下的影响就像教父一样深远，这种影响成为他通往杀手道路的牢固基石。可现在，这些基石却幻化成了一团摇摇欲坠的问号。这些问号不解开的话，他还怎么能继续走下去？”
秦颂插问：“你的意思是，他一定要找出洛瑞射杀自己父亲的真实原因？”
“是的。”欧阳芸琪确信地点头，“不管有多困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都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那么他继续追查的方向，只能集中在丁越致和陈永刚这两个人身上了。”秦颂顺着思路引申道。
因为根据钟海城的描述，知道赵红兵死亡详情的除了亲历者陈永刚和洛瑞，就只有当年的行动指挥丁越致。
“这两个人可都不好找。丁越致多年前就杳无音讯，陈永刚则欠了一屁股的债，也有三四年没露过面，有一堆人都在追着找他。说句不好听的，这两个人是死是活都难说。”
说这番话的是宋杨。
事实上“一三〇”案件的档案被发现后，秦颂便已安排了对这两个关键人物的追查，具体工作正是由宋杨的手下负责的。
但到目前为止还毫无头绪。
“让你的人加大力度，”秦颂强调了一句，然后侧过头看着宋杨，“你也调些人去协助这方面的工作，双管齐下，一定要赶在审判者的前面！”
宋杨领命道：“明白！”
秦颂的目光还没有移开：“这件事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吧？”
宋杨也用坚定的目光回视着秦颂：“审判者的目标就是警方的目标。此役成败的关键，就是双方追寻的速度。如果让审判者赶在前面，那我们就会失去牵绊对手的最重要的线索。”
宋杨的分析简洁却又透彻，秦颂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再次看向欧阳芸琪，心中仍有一些困惑需要对方来帮助解答。
“芸琪。我还想请教一下，如果审判者找到了最终的答案，那又会对他产生怎样的影响？”
这次欧阳芸琪却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着，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说道：“这要看他找到了怎样的答案。”
秦颂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问道：“你能不能说得再具体点？”
“你认为那答案会是怎样的？”欧阳芸琪却看着秦颂反问道，“洛瑞为什么要射杀赵红兵？这一点确实很有意思，赵宏硕和钟海城都证实，当时现场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
秦颂摇摇头：“就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来说，我无法给出判断。”
欧阳芸琪微微一笑：“你不用每句话都说得那么严谨，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猜测。”
“猜测是没有意义的……”秦颂咧咧嘴。
不过为了配合对方，他还是接着说了几句：“也许就是一次失误吧，洛瑞当时只是一个私家侦探，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任务，因为紧张而出现差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个人的行为有时又很难捉摸，他如果有其他想法而故意这么做的话，那也毫不奇怪。”
欧阳芸琪点头道：“好吧，那我就根据你的猜测说一说。如果是一次失误，那么当文成宇知道真相后，他会感到非常失落。自己的父亲是被洛瑞失手打死，虽然不至于产生憎恨，但洛瑞在他心中的威信却会大大降低，这有可能会动摇他的精神支柱，使他对审判者这个角色失去兴趣，他甚至可能对很多事情都失去兴趣，从此变得消沉，转而追求一种平静的生活。”
秦颂非常认真地聆听着，对方刚一停顿，他便有些急切地追问：“那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呢？”
“后一种情况就是洛瑞出于某种目的故意射杀了赵红兵，那样的话，事情就会有些复杂。”欧阳芸琪斟酌着说道，“首先，毫无疑问的是，文成宇知道真相后会对洛瑞产生深深的憎恨，他会认为洛瑞此前对自己的感情完全是虚伪的，自己是一个受害者，正是洛瑞毁了自己的生活，他进而会痛恨自己作为审判者的身份，因为那正是洛瑞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身份在他眼中成为了对方阴谋的延续。”
“那他会停止杀人吗？”秦颂期待地问道，这其实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欧阳芸琪却并未给出秦颂最想听到的答复。
“不一定。”她摇着头说，“在那种异常强烈的情绪下，他的性情可能会走向两个极端。或者是突然看开，彻底摒弃审判者的杀手身份，并且会因为以前自己的作为感到悔恨，从此走上一条重新做人的道路；但是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会更加疯狂地实施血腥的屠杀行为，因为他会把洛瑞射杀自己父亲的事件也当成是一次未被法律制裁的罪恶，为了弥补这种罪恶给他带来的痛苦，他只有继续寻找制裁的目标，在杀戮中求得解脱。”
“确实是两个极端，完全不同的方向。”秦颂喃喃感慨着，然后他眯起眼睛看着欧阳芸琪，“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会走向哪个方向，是由什么来决定呢？”
“相当一部分的原因，是取决于他自身的性格——这是先天性的东西，谁也无法控制和预测。当然，外界环境的影响也不容忽视，如果他有一个知心朋友，能够听他的倾诉，分担他的悲伤，劝慰他的愤怒，那么他做回一个正常人的概率就会大一点；反之，如果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里，没有宣泄倾吐的机会，那么他百分之八十以上会成为一个更加可怕而疯狂的杀手。”
秦颂怔怔地愣了片刻，然后他“嘿”地苦笑一声，语气间颇多无奈：“他能向谁去倾诉呢？”
秦颂的话没有说透，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他的隐义：那样一个孤独的杀手，怎能奢望他有一个光明开朗的外部环境？
看来要想终止审判者的罪恶之路，只有将他绳之以法才行！
大家回想起曾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孤稚幼童，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也许在他遇见洛瑞的时刻起，就已经注定要走上一条悲剧性的人生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