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斯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在堆满了陈旧书籍的办公桌前，不敢和那名正坐在桌后的男人对视。
南方的天气尚未转凉，但房间内已早早生起了壁炉，齐整的木柴被火舌舔舐着劈啪作响。希尔斯觉得有一热一寒两股气息挤压着自己，几乎要喘不过起来。
“希尔斯，我吩咐的事情办到了吗？”
桌后的男人双臂立在桌上，十指交叉置于脸前。
“东西已经送到了，对方说没问题，一切按照父亲大人的提案进行。”
“那就好，不过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完成不了的话，也不配当我的儿子。可是......”
男人略微提高了声调。
“我注意到你刚买的剑中有一把断裂了，是怎么回事？”
希尔斯浑身一颤，他早就想到父亲对自己行为举动了如指掌，没想到居然会到这种程度。长期以来，他在家庭中几乎感觉不到温暖，来自父亲强势的压力，让他总觉得自己不是作为儿子而是一名仆从被对待。
甚至偶尔发现家中的仆人私底下对自己议论纷纷，他开始察觉自己在家中几乎没有一点威信，所以才会向父亲进言离家旅行去成为一名骑士。
他也不确定内心是否希望听到不舍的挽留，结果父亲立即就同意了，还很慷慨地给他大笔钱去置办一身骑士的行头。
简直像迫不及待地想甩掉一个包袱似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一定要成为伟大的骑士回来给你们看看。
“只不过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饥民打劫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希尔斯早在回家的路上，就准备好了应对的台词。
“哦？那么你的剑是在激烈的战斗后损坏的，我也不用将那个竟敢向我提供劣质武器的铁匠绞死咯？”
“是......是的。我敢保证武器的质量没有问题。”
若是将自己在为父亲办事的途中，为了满足无谓的虚荣心而绕路到各个村镇展示新买的马和服装，结果被一个村民打败的消息告诉父亲，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父亲愿意为自己出气，将那几个庶民抓起来绞死。但他也肯定要追究办事延缓，甚至差点丢失货物的责任，自己在他心中的评价会继续降低。几个村民的死活与己无关，但要是父亲一怒住下停止了经济援助，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其实你完全可以乘马离开，不用和那些人纠缠，万一不慎遗失了我交给你的东西呢？这点你考虑得不够周全，要多向你哥哥学习。”
希尔斯咬紧了牙关，目露凶光。那个人就是造成自己在家中落到如此境地的元凶，平日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甚至对下人也是如此。但是希尔斯知道他其实城府极深，不知用什么方法笼络了府邸上下的人心，就连父亲有什么大事也总是和他商量，完全疏远了自己。
明明只是个庶出，却想要凌驾在我头上吗？总有一天我会向父亲证明我才是真正优秀的那一个，才是他唯一合适的继承者。
“我会的......”
“希望你真的能做到。没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希尔斯离开了领主的房间，沿着大理石走廊走出了一段距离，直到他确定周围没有人，才试探着喊道：
“理查兹！”
“你找我？”
一个身影从墙上烛台后的光影中慢慢浮现，起初如隔着浓雾般朦胧，逐渐清晰呈现出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模样，形貌普通，毫无特点，让人擦身而过后几乎记不清他的脸。
“我要你立刻出发去沃冈村，明天早上我起床时要看到那两个庶民的头摆在房间里！”
“请恕我拒绝。”
“哼哼，你明明是我花了大价钱雇佣的，连这点小事都拒绝吗？”
“合约的内容不过是在你成为骑士的途中保护你的安全，别把我和那些龌龊的暗杀者相提并论。而且我拒绝也不单是这个原因......”
“怎么？你担心自己打不赢洛奇？”
面对希尔斯的嘲讽，随从理查兹无动于衷，继续用干巴巴的声调解释道：
“那个女孩的确有着与她身份不符的剑术，但在经魔法师公会认证的我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真正需要注意的，是那个男孩。”
希尔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个被我打得抱头逃窜的男孩？哈哈哈！你们魔法师脑子里的想法是不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啊，哈哈......”
“你以为下午那个女孩是怎么受伤的？”
“不是你对我的剑施了魔法吗？”
“呵呵，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啊......但事实上施魔法的人不是我，正是那个男孩！”
希尔斯的笑容僵住了。理查兹差点就要发出讥笑声，但还是迅速在雇主前忍住了。他不用魔法也能读出希尔斯的脑子正飞速回想着下午的情形。
“他们，他们两个不是一伙的吗？为什么要帮我？”
看来他那贫乏的大脑还很难接受这个信息，理查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答不上来。
“说句实话，当感觉到魔力的那一刻，我比你现在还吃惊；而发现魔法的目标时，我还以为下一秒你就要断手断脚，或是全身着火，结果只是作用在你的剑上。”
希尔斯想象着那些画面，吓得腿都发软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如果他真的会魔法，为什么不在被我追着打时用出来呢？”
这也是令理查兹困惑至今的问题。由于决斗的规则不得有第三者参与，再加上也不觉得一个女村民会对接受过正规剑术训练的领主儿子造成什么威胁，所以他放心地牵着马站到远处观看希尔斯和洛奇的决斗。
结果不单是洛奇的剑术出乎他的意料，一直深藏不露，看似平凡无奇的少年突然使用魔法，更是让他大为震惊。
当希尔斯攻击那名少年时，理查兹已经做好了全力应战的准备；可接下来他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少年被追着打。
“喂喂，问你话呢。”
理查兹从沉思中被粗鲁的声音惊醒。
“就算他会魔法好了，可你不是什么认证过的正规魔法师吗？难道杀不了一个小男孩？”
理查兹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像是被迫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他没有回答，抬头望着天花板，轻声自言自语：
“协会有规定......不过我已经不是协会的人了。而且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有点地位的人基本都知道，说一点也无妨......”
他转向因冷落有些不满的希尔斯。
“你听说过‘吟唱施法’和‘静寂施法’吗？”
“吟......什么鬼东西？”
“简单来讲，人类的意志是很薄弱的，极容易受到外来因素的干扰，所以我们魔法师特别注重精神力的修炼。而在使用魔法时也往往依靠法杖、卷轴等外界的辅助来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控制魔力上，不至于失控造成预期外的效果。”
理查兹突然用力地念出了一个短句子，希尔斯没有听清，下一刻走廊内的灯火全部熄灭了，吓了他一跳，幸亏光亮马上就恢复了。
“而最常见的方法就是在使用魔法时说出咒语，声音越大，越刺激自己的听觉，就能更好地将意识维持在将要使用的魔法上。这就是‘吟唱施法’。”
“而‘静寂施法’则是不出声，纯靠意念驱动魔力，很容易产生偏差。比如刚才如果我没有念咒，大概会击碎某个灯台或是让火苗变大烧焦墙面。”
“这么说的话，那个男孩......”
“没错，他没有说一个字就强化了你的武器，正是‘静寂施法’。我也因此不知道他使用的是哪种魔法，还以为你马上就要流血倒地。虽然不清楚他是否明白这么做的危险性，但至少证明他有这个能力。”
希尔斯有些后怕地靠在墙上，自己今天对那个男孩下如此狠手打得他皮开肉绽，没想到居然是个魔法师！不知日后会不会找上门来报复。
“就算他会那个什么特殊的施法好了，你真的不是他对手吗？”
希尔斯抱着侥幸心理地问道。理查兹默默地掀开衣服，露出腹部一大块被火烧后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痕迹。
“这就是功力不够妄用‘静寂施法’的后果，不然我不会退出协会到南方来。”
也不会沦落到被你这种人雇佣，他心中暗想。
提欧站在田埂上，用巡视军队的眼光扫过收割后只剩麦茬，光秃秃得好似被剃了头的麦田，贪婪地呼吸着麦秆散发的植物汁液的清香。
“魔王军又攻下一座城了！”
他在心里呐喊着，幻想着自己正站在城墙之上，俯视着城市中的无数魔族纷纷行礼高呼万岁。就在刚才，他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虽然做什么事用魔法很方便迅捷，但比起自己亲手完成，似乎是少了一点充实感。
“小心！”
附近另一名立下大功的将领将敌人的头颅抛了过来，被提欧双手抱住。
“不是说只休息十分钟吗？快把这些背回去放好，然后和我一起拾遗穗！”
洛琪娅红润的脸上充满丰收的喜悦。提欧不得不承认，自从几天前泉水相遇的那个夜晚之后，她似乎更开朗了，和他说话时也不再，提欧是这么认为的，臭着一张脸。
他正要背起一扎麦堆，远远望见缇娜从村里向他们跑来，一奔一跳很是兴奋。
“你妹妹不是被乔安娜派去买东西了吗？”
“是啊，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希尔斯不死心，又回来找事了？”
“笨蛋，你被人追杀时会满脸带笑吗？”
洛琪娅嘟着嘴瞪了他一眼，走上田边的小道。缇娜喘着气几乎是一把撞进她的怀中。
“发生什么事了？你身子不好不能这么跑这么快啊！”
“姐姐！我去村里帮你拿药，你猜我看到谁了？是墨菲先生！他来到沃冈村了！”
“啊！”
提欧从未听过洛琪娅发出如此尖叫，见她激动地手足乱颤，简直开始怀疑她马上就要在平地上一飞冲天；随后洛琪娅霸气地一指提欧：
“今天给你放假！回去跟乔安娜说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喂等等，你要去哪里啊？那个墨菲是谁？”
“是教我剑术的人——”
抛下这句话，洛琪娅撒腿向村里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