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饭饱后在图书馆积累单词的我很快就感到倦意缠身，在胸前桌子上堆了高度合适的书作为枕头，又在身后披上纯黑色的夹绒外套避免在空调间着凉。
短暂且完全投入的昏睡，纯净得连梦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把我的意识唤回身体的是耳边风穿杨柳般间或传来的柔和摩擦。
我保持向前伏倒，双臂环书，书本承载着歪斜脑袋的姿势，偷偷启目瞄了眼身旁的声源，是一位上半身穿着白色短袖的女生，气质清丽，茶色长发服帖在微微透出罩带的单薄衣物上，头上没有发饰，耳朵除了看得出打了一个小小的耳洞外什么也没装饰，干净小巧。
还有那幽幽的宜人香水味。
我没有多想，将背后的外套取下来递给她。
“冷的话拿去披在身上吧。”
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成熟的浑浊。
她转头看着我，而后微微瞪眼，应该是没听清楚我说的话，但她几乎是马上就从我的动作里会意，时不时摩挲光白瘦弱臂膀的手在难为情的脸色下停止动作后，隔在邻座的我们之间匆忙摆动。
“不用不用，谢谢你了……”
很明显的客套。
我向来不喜欢大人在酒局结账时滑稽的拉扯表演，本想就此收回好意，却在她第二次抬眼看向我的那一刻清醒，继而彻底愣住。
我认得她！她是我们年级另一个维度的荣耀，因为她，这一届校花的名头属于高一新生。
我是个自我要求严格的人，早恋什么的向来也是以此为忌。但所谓明眸善睐，她桃花夭夭的目光里近乎天然的秋水风情，击穿了我青春期的护甲，开始自乱阵脚。
我全力压抑惴惴不安的心情，换来的却是大脑的空白。
等我意识到凳子已和我脱离时，我已经站在她身后，将手上的外套从背后轻轻地覆上了她，凌寒泷瘦弱、弧度美妙的肩头。
我竭力保持冷静与从容，内心深处慎之又慎，然而简单的动作还是把指背不小心触碰到她圆领内的锁骨山头。
什么东西抖了一下。
我感觉到一股微弱却不容忽视其存在的电流从迅速收回的指尖传来，但是被她的体香彻底包围的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辨别这股电流的产生究竟是因为我心理的紧张还是因为她体质的敏感。
我一向内心是骄傲的，自卑的影子在我向来优异的成绩和不错的外表光芒下往往无处遁形。
但是我知道，只要她表现出任何一点抗拒、反感乃至厌恶的情绪以及小动作，我都会立刻收手，陌生地将自卑揽入怀中，视自己为痴心妄想的小丑。
好在善良的她没有这么做。
“谢谢……”
她压低声音，音色依旧温柔，仿佛木棉田里惬意的微风。
当我回座后，忐忑的心经历了一场难得的冒险，之后几番微微侧目，我不愿一厢情愿地乱想，但少女的脸上抹开的的确像是羞赧的浅笑。
再三确认后，我的脑回路如同发了疯般在我停滞的笔尖不断传达着强烈的四字感受，对我这种面对因为男女生绯闻而躁动不安的男男女女只觉得他们精神空虚无聊的人来说简直俗得不能再俗——仙落凡尘。
还有，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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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我这个班长也被同班生奉为班草，但我知道自己其实只是清秀，个子没有高大到威风的地步，五官生得也不够阳刚。而我心目中的帅哥一定得是身形高大，哪怕五官稍微粗犷点，这是基本前提。因此175左右的我向来耻于在这方面作自我宣传。
凌寒泷呢？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和帅沾边，但是也很少在外貌上感到自卑。
一米八几，身形威猛不走样，五官剑锋般分明的帅哥在我们高中少得可怜，截至目前我在学校里也只见过一个篮球校队的体育生学长，他帅得让我自惭形秽。
但是我很早就释然了。人家是体育生，我是文化生，我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联想到这点内心就感觉平衡了很多，深层原因大概是有些龌龊的。
然而面对凌寒泷，我那源于外貌的自卑心再度苏醒了，并且从未感到如此强烈且迫切地渴望自己能再生得帅气一些。
我想，被大家公认为校花的她如果愿意和我交往，那一定是可怜我，这种漂亮得不像话，对其他女生简直不公平的女生，其实现实情况下大概率也只能给我留一个备胎的位置了。
于是这么想的我悲观地畏缩了。
我掐没了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早恋的思想火花，心如死灰地重新投入学习。
但我的努力仅几分钟就失败了。
我的想法饶了几个圈圈后又回到邻座的她的身上。
我想我和她一起大抵还是般配的，虽然我不高，但她也不是那种170以上的类型，虽然也差不太多。而且我发育得比较晚，虽然180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但再多长个两到三厘米完全是合理期待。
至于备胎什么的？不过是互联网上被炒得厉害的一类词罢了。
我没必要因为害怕而畏缩，漂亮的女孩子本就是稀缺资源，就算待价而沽也没什么不对，何况备胎其实也是个正当的词，放在学习上，我们都是好成绩的备胎，成绩青睐优秀者；工作上，我们都是老板、上司等的备胎，这里面水可能更深。但最本质的都离不开一个词——竞争，无论公平与否，好东西必须得靠争得来。
于是我释怀了。女生何尝不是如此呢？男生为一生的幸福竞争，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下午一点四十上课，阅览室铃声一点二十的结束铃声响起。
我把单词本的第一页推到了身旁抱着我的外套准备归还的凌寒泷桌前。
“不……不好意思。”
我冷着脸却说出了结巴的话，这让我立马觉得难堪，尽管这份难堪是那么的陌生。
她愣了愣，眼神像是看懂了什么，也许什么只是似懂非懂。
点点头。
“你是想加我wx还是qq？”
虽然是她的善解人意，但我却对她的熟练不免产生几分失望。
我接过外套，脸上不给失落或别的什么我不敢想象的表情发挥的空间。
“你看着给吧，我都行。”
很好，冷静的底色又回来了。
我故意无视始终没有动笔写字的她，将外套慢慢折叠好塞进书包。
“其实不方便的话不写也行。”
我准备把单词本旁的水笔盖回笔帽。
凌寒泷莞尔一笑，虽然还是很好看，但却让我觉得有点羞耻。
“没事，我想加你。”
凌寒泷从呆住的我手心里用葱白的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住笔尾，透出健康红润肉色的两瓣指甲随着她施展的可爱的小力气显示出活动的淡淡的月牙白。
她说她想加我……如果世上有神明，那请告诉我，凌寒泷的这句话里到底有多少暧昧的成分存在？
她用那种潇洒的连体字迹为留下的两行长串分别注上了微信和qq。
我对字如其人的说法存疑，取而代之的是我内心深处的另外一种哲学——字迹漂亮的十个里面七个大佬，还有两个是顶级大佬，只有一个可能是瓜皮黑天鹅。
生而平等确实是一种奢望，凌寒泷都已经这么漂亮了，偏偏还能写得一手好字，我要是女生做她的朋友整天不得酸死，自卑到死。但是作为男生，作为向来同样为人带来自卑感的心有傲气的男生，臭不要脸地自觉同类的我对她珍视愈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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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隔壁班？”
“我可是早就知道你在隔壁呢？原来你不认识我的吗？”
凌寒泷在进班门前听到我的感叹讶异地停下了脚步。
七班的金色班牌上反射的目光明显更亮了。
窗户上目光也如蜘蛛般迅速结网。
凌寒泷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手表，然后退出门口，两只手搭在银光色的柱状横杆上示意我过来说话。
“我是刚转进来这个班的。”
“难怪。”
我没再说什么，突然安静的空气让这场刚开始的有心的课前谈话显得有些愚蠢起来。
对面也一直沉默地看着对面那幢教学楼，额角的一绺长发在风中起落，像是在勾画着某些不能言说的东西，又像是在等我开口。
我突然想起了被忽视的前一个问题。
“我认识你。”
但是这句话是异口同声的。
我把惊讶连同惊喜随着口水吞咽下去。
表情超然得一如往常。
“是吗？”
凌寒泷笑了。
“你可是大家嘴里的臭大佬，上次物理考试月考，我们老师还在班上特地提到你了，说你是唯一95分以上的。”
我熟练地谦虚了一下。
“上次是运气好。”
“反正我就是认识你，话说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我不知道凌寒泷这个问题是不是认真提问的。
“你长得比较漂亮，我们大家就都认识你了。”
凌寒泷脸上转瞬即逝的活泼让我知道这个合众的答案是失败的，何况她和其他女生不一样，外貌上的褒扬或许已经不能让她再产生任何多余的欣喜了。
但我没作辩解，这就是事实，在今天之前，除了校花很漂亮，我对她一无所知，她也的确没传出特别了不起的名声，当然也可能是我一向学习投入，对于八卦不闻不问，与长舌妇接触的机会也不多，不然兴许也有油嘴滑舌却不至于穿帮的一些机会。
我只好沉默。
“谢谢。”
我想说凌寒泷不用勉强自己对不满意的答案说谢谢。
但她却补充道。
“谢谢你刚才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转到这个班级。回去别忘了加我好友。”
我点点头，只瞟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努力不让人看出任何一点流连。
虽只一眼，我却想明白了两件事。
她的茶色头发是假的，那只是光影效果；我的心情是真的，她走了，我就又重新变回了我自己，不再被敏感的自卑笼罩的那个从容不迫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