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对于大多数生命来说,都是一件熟悉而又陌生的事。它们大多都能在一生之中多次见证其他生命的凋零,却也只能亲身经历一次。大部分有智慧的生命,畏惧的,往往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等待死亡到来的过程,而智慧程度越高的生命,就越是能清晰得感受到死亡降临前的煎熬时光,其中又以人类为最。因为,在这个脆弱的世界上,能活到寿命尽头或是安详死去都是一种奢望。
这个世界里,有生啖人类血肉的怪物,有残酷的环境和莫名的天灾,而人类内部,也不是钢板一块。不同的人或为了利益,或为了自己的信仰,发生的纠葛数不胜数,而人类也因此划分为了不同群体甚至于国家,爆发了数不清大大小小的战争,只为了用武力去解决那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样的结果也很明显,人类在征服自然之前,就因内部损耗而分崩离析。现在的这个世界上,人类的数量就是如此稀少,以致于史蒂夫来到这个世界2年了,也没有找到过一个相貌和他类似的人类,只有那种鼻梁骨略高,瞳间距也比人类的宽了约莫一指的村民,那明显就是另外一个物种。不过,更有可能是因为史蒂夫从来没有走出过00平原,他觉得自己已经活得足够舒适了,平原之外的地方是未知,不值得他去冒险。
但是,那时的史蒂夫从来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过后,自己会如此庆幸拥有这个能力。
孱弱的月光下,史蒂夫独自一人漫步于北方的桦树林中。寂静的夜,漆黑的夜,无风的夜,偶有一两声虫鸣,整片森林似乎死了一样。这一切对于喝了增强夜视能力药水的史蒂夫来说,是恐怖的、诡异的。那瓶药剂并没有颠倒昼夜的能力,只是让所有微弱的光线,在史蒂夫眼中,变得更显眼一点。而这样带来的后果,显而易见,那整片或花白或深黑的桦木,在史蒂夫眼中,全都是灰的,灰得五彩斑斓,甚是诡异。再加上时不时从树梢上探出身子的苍白月牙,随着他的步伐,一闪一闪地刺激着他,史蒂夫恨不得哪个怪物快点来了结了他。不过想归想,他不是那种会主动去寻求死亡的人,他更期待的是与死亡的不期而遇,反正他的能力会保护他不受这种折磨。
诶,要是那只僵尸真的还在这里就好了,至少看见他,能让我觉得安心许多。就在这时,一抹不属于这环境的淡蓝色飘过了他的眼角。史蒂夫心中倏地一喜,又一惊。干,怎么想什么来什么。我只是想试个胆,怎么真的遇上了那家伙。不过,可能是看错了吧,那只僵尸,应该早就和那个村庄一起消失了在了天灾里才对。想到这,史蒂夫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该不会是鬼魂吧?就是那种因死前未竟之事而产生了执念,残留在世的那种。鬼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鬼,万一他真的是来找我的······史蒂夫转过头看了眼那个蓝色身影消失的方向,确认了下,立马朝相反的方向逃离,那些先前还很诡异的灰白色树林,在现在的史蒂夫看来,死气沉沉的,竟显得可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史蒂夫在灰白丛林中越陷越深,却再没见到过那个蓝色身影,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因为那只僵尸,他算是多少了解了一些,不追到他是绝对不会停下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的确是看到幻像了,二是还有个别的什么蓝颜色生物,反正不是那只僵尸就对了。但第二种可能也让史蒂夫感到后怕,因为他从来没见到过有什么怪物是蓝色的,而且似乎速度很快的样子。
“咕噜”,史蒂夫停下脚步,咽了下口水,又用滚热的舌头舔了下有些发冷的嘴唇,想让自己稍微恢复点感知。结果,因舌头伸得太长,舔到了长着短胡子的鼻窝,胡子末上,还残留了点紫色药水。这一舔,便摧垮了史蒂夫整个味觉体系。那种粗糙扎舌的口感,配合着纯粹的苦味和一星残留的金属味,在史蒂夫的味蕾上翩翩起舞,践踏着他的触觉、味觉、嗅觉。他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了,然后便弯腰干呕着,不断喷吐着飞沫,一只手摁住胸口,另一只扶着喉咙,待不适感减轻了后,又用手不断摩擦着鼻窝,想擦掉最后那点残留。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拥有足够的勇气,能够在一口闷完那瓶纯粹的苦药后,面无表情地走出家门。没想到的是,挥发了些后的药剂,其中的金属味就显露出来,配合着粗糙硬胡茬的口感,无疑是一种对精神的摧残。
真后悔什么都没带出来,好歹,我应该带瓶水才对的。不过经历折磨后,好处也是有的。这不是,他现在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悠闲漫步着,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惬意。先前那股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早就被那摧枯拉朽般的味觉冲击一扫而空,那苍白的月亮似乎也躲在茂密的树冠间,不再露出身影。
“啪”,听到枯叶碎裂的声音,史蒂夫刚放松没多久的心便一下子揪住了,因为不只是声音,一大块灰色的围墙也出现在了视野中。墙上开了一个长宽约莫2米豁口,而声音,就是在那墙后传来的。他记起来了,这是他一年前逃命时,扔掉作为路障的木材。那么······
“你,是你么?”史蒂夫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豁口,其中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伸出手去扶住围墙,又把耳朵贴上去,希望听到些什么声音,但更希望什么都听不到。确实没有声音。他屏住呼吸,从墙上的大洞探出脑袋,又快速地左右瞟了一眼,收回了脑袋。“呼——看来是我多虑了。”他故作轻松地从开口中跨出去,“啪啪”地踩碎了一地的叶子。因为围墙的缘故,林间的晨风把叶子聚集到了这里,厚厚的一层,踩在脚下地感觉甚是舒适。似乎是为了发泄,史蒂夫在这里又多踩了好一会儿。“爽!”说完便又踢了一脚碎叶。那之前的声响,估计是什么小动物吧。
虽然他极力避免去想,那只僵尸可能学会了潜行,但当看到落在远处的一片叶子时,这个想法便似乎有了可能性。“这是——”他弯下腰,轻轻地用手指捻起,那片叶子不是碎了,而是边缘破了一个小口。这片比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叶子只是破了个皮,很有可能,那个怪物在下脚时注意到了这些。如果那只僵尸真的懂得潜行和埋伏的话······“那我岂不是完蛋了。”他感叹着,手指用力一碾,又一搓,任碎成末的叶子飘落,便继续前行。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长时间漫步于树林中的他逐渐丧失了对时间的清晰感知,而药剂的后效也渐渐体现了出来。“你在哪呢!”他不耐烦地大声吼着,树林没给他任何回应。然而,耳尖的史蒂夫还是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树林中,显得很是诡异。他想起了那条小溪,以及那个从上游漂流而下的蓝色身影,不由得心头一喜,加紧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只要继续往那边走,就能走出森林了,虽然那可能要好几个小时。那我来这的目的原本是什么呢?为什么我这么急着走出这里?他站在小溪边,呆呆地望着那漆黑的河底,思绪逐渐变得混乱了起来。就在这时,隐约用余光看到一个蓝色身影,他不由得惊出了声:“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他的脑海中,那个全身穿着精致亮蓝色铠甲,手持如冰魄般利刃的僵尸,定会乘着竹筏,从上游漂流而下,来取他的狗命。似是在一片阳光明媚的森林中,他和僵尸你追我赶的,一个有条不紊,面无表情地追着,一个张牙舞爪,满脸兴奋地跑着。“嘿嘿。”史蒂夫傻笑了一声,两三步跨过漆黑的溪水,又停下来,似乎是等了谁一会儿,然后,便描摹着脑海中的动作,奔跑了起来。
眼前,灰色的树林颜色渐变,时而转黑,时而转白,墨绿色的树叶则染上蓝色,而苍白的月牙,微微颤动着,闪耀着一丝阳光的淡黄色。他狂奔着,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想着:别以为我这么容易就会被你杀死,就算这一年来,你学了一身本领,但要追上我,除非是我故意放弃。他这么想着,觉着到树林边缘的那个位置再放弃或许不错,就是上次他等待他的地方。犹记得回眸一瞥,那张苍白冰冷的扑克脸,那腐烂的气息,似乎有种另类的气质。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想找个好点的地方结束这趟折磨身心的旅程,回到温暖的大床上,那里还有小猪在等着他。但也不能这么轻易就认输对吧,小动物死前都会挣扎一下,我这个人类不跑个把小时意思下,怎么对得起你永不言弃的“追求”呢。“你来追我呀,追得到吗?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脚下的步子也更快了。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人类,一个从树干后探出半截身子的绿色生物,用尖细沙哑的声音喃喃道:“没救了。”说完,便迈着短小的四肢,追着史蒂夫赶去。似乎是安了4个轮子,它走过草地时竟没有一丝声音,像是悬浮着的,速度不快,但却非常稳定。它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追赶那个人类,它只是这么做了,仅此而已。
······
“啊啊啊啊——”史蒂夫惊叫着,从床上起了身。他刚才似乎是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他坐在柔软的草原上,脸上挂着笑容,望向森林的方向,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他等到了,是他想要的死亡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方式。最后,只记得震耳欲聋的声音倏地在背后炸开,然后便是一种由外至内的四分五裂般的疼痛感,只持续了一瞬,他的“噩梦”便结束了,“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