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广成中央,一个脑袋大的橙黄色的铜钟高悬在三角形的木头支架上,晃动着,悬挂于其上的铁索也跟着晃动。钟声早已停息,支架脚下还留着些许黑色的炭渣,显然是早上没有打扫干净。一位身着紫色布袍,脖子上挂着一串蓝色魔石吊坠的老人,将手上的大木棰轻轻搁在了支架边上的小木桌上,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洪亮的声音,对着广场上站成4列的灰袍们说道:“关于动员,我一个老头也没法说的有多慷慨激昂,这样,还是让你们一队的队长来吧。”说完,便面含笑意地望了眼第一列头部的那个位置。
烈日当空,蝉鸣震耳,石头广场上的每位灰袍脸上都涔着汗水,脚步都不安分地左右挪动着,并时不时腾出手,迅速地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有一个站得笔挺的身影格外显眼。那位的身高只有一米七,但露出的胳膊略鼓,满是精壮的肌肉,脸色黝黑,黑色的眼珠望着广场中央的位置,闪烁着光芒,似是活物。
在听到紫袍的话后,他便毫不客气地迈着大步走上前去,老人也适时地让开位置,自己站到小木桌的侧方,摆弄起大木棰了。
“我说,大家都给我听仔细了!”声音宛如磅礴的洪水,一下淹没了广场上的所有嘈杂声音,所有本还在“动手动脚”的灰袍都身形一僵,然后齐刷刷地望向广场中央的位置。“你们不会以为,这只是一件小的怪物入侵事件吧?”他用灼热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有的灰袍摇了摇头,有的,只是嘴巴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他的视线最后转到了广场边缘位置上,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似的,低着头的三个高大人影上。视线倏尔变得柔和,对着那三人中,唯一抬起头正视着他的那个,微微点了点头,对方也回应给他一个热切的目光。
“你们不会以为,最近几次的尸潮入侵,都无阵亡的扛下了,自己就很强大了吧?错了!你们都很弱小。就在昨天晚上,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村里的大学士,还有那个力气最大,跑得最快的傻子,都离我们而去了。他们,因为那个我们召唤出来的生物,都死了。那样的东西,当时,你们又有谁能够对抗呢?没有!一个都没有。最后,只有傻子站出来,拼上自己的全部,把危险引走了。就这样,你们还觉得自己很强大?”他顿了顿,看了眼他的“听众”,其中大部分都低着头,也有几个抬着头,一脸迷惑地望着他。这些,都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亲历过昨晚事件的人。
“我知道,三队四队,你们没有亲自看到过铁魁儡的力量。你们昨晚负责巡逻村庄,没有看到那场召唤仪式,没问题。巡逻村庄,本就是你们的职责,并没有错。但是呢,如果到了现在,都还是不信邪,你们大可以自己去试试,它现在就在村头北边的小池塘边上,谁要是有那个胆,尽管靠近些好了。不过,在你们靠得足够近前,我的队员也会阻止你们就是。”他看了眼第三第四列的灰袍们,他们只是匆匆摇头,并没有一个想试的样子。
“那样的东西,你们觉得它强大吗?”众灰袍都点了点头, 唯有一队的3名弓箭手知道队长的话肯定不止这个意思,便只是认真地望向广场中央的那个人影。
“强大?我觉得也是,它的确很强大,就像是一个力大无比精力无穷的怪物,但跟怪物呢,又有那么些不同。而我们,却是召唤出来那种东西的人,那你们觉得,能召唤出来铁魁儡的我们,强大吗?”
见所有人都抬起头,神色严肃地望着他,他不禁莞尔一笑。看来这群家伙,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啊。“我们不强大。相反,跟那样的家伙比起来,我们弱小得可怜。在它眼中,我们说不定跟那些路边的小花小草一样易摧易折。可为什么?我们能召唤出来强大的存在,却还是很弱小呢?因为,那种强大的存在并不为我们所用,那种无法掌控的力量,永远不是我们自身强大的证明。”
他顿了顿,看了眼台下神色难堪的听众,随即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们当中,我是说,假若哪个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长成3米高的巨人,第三条腿也长了10公分,你们会觉得自己更强大了吗?”
听众们有的一脸疑惑,有的望了眼下肢,发出嗤笑,还有的,昂起头,举起手,仰视着那个可能长成3米高的自己。
“一开始,你们大概会以为,自己真的变得强大了。错了!你们只是单纯的变大。想过没,3米高的你们,该怎么出门,该怎么吃饭,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呢。就算这些都解决了,能够去和怪物们打仗了,那该怎么用那些小一号的武器呢。我们村现在的武器品质,可经不起那种3米高的巨人折腾。那些军饷,如果还是像今天那样,让紫来垫的话,他的私房钱都得给赔没了哦。嘿,我说你呢,你知道今天自己弄坏了多少把剑吗?就不能注意点力道?”他插着胳膊,撇了撇嘴,抬起头,斜眼看向了那个假象中3米高的巨人,左脚前伸一步,不停点着石头地面,发出节奏紧促的“哒哒”声。
看着队长似乎真的在嗔怪那个弄坏了村里几把上好武器的巨人,有些富有想象力的灰袍,不禁笑出了声。紫则无奈地望着那群哄笑的士兵们,摇了摇头。要是真有那样的人,他大概也是会去垫那部分额外的花费吧。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质疑声响起。
“队长,队长,我说,我只是猜,要是我们所有人都能长成那样呢?如果那样的话,村里的东西也一起跟着变大。要真是那样,我们算是变强大了吗?”广场上的哄笑顿时都消失了,这句话宛若闯入了派对会场的不速之客,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折磨人的死寂。
大家纷纷扫视着,最后视线聚焦,集中到一队的一个小巧身影上。那是一个面容青涩稚嫩,四肢瘦弱的少年。他们都记起了他是这个月才加入巡逻队的一个小娃子,才16岁。因为比较聪明,长得也比较干净,就跟着一队的队长,当起了弓箭手。说是弓箭手,但更多时候,他是负责给队长传消息的,更像个传令兵。既然是这样一个小愣头青,大家的疑惑也就释然了。同时,也没再把这句话当玩笑,而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便觉得有些道理。思考完的呢,就抬起头,眼巴巴地盯着同样低着头,似乎在考虑回答的队长,等他喂给他们渴求的答案。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过了十几秒,队长重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喜悦之情,说道:“我就给你们答案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确实是更强大了,毋庸置疑。但,跟先前那个假设不一样的是,我们所有人,都掌控了自己的力量,村庄的建设,也同样跟上了如此变强的我们。这样的区别,也就是我想要告诉你们的事,也就是这场动员的目的。”
他顿了顿,改用一种深沉的口吻补充道:“白,也就是我们村里的大学士,他曾一直强调过,只有我们自己,能够改变我们的现状。”随后,又改用一种激昂的口吻:“他的话可能比较难懂,现在,我用一种比较粗的方法跟你们解释一下。他说,你们这些傻大粗,别整天想着借用不切实际的外力变强了。只有靠你们自己的双手,拿起武器,去拼搏,同时去适应,去思考,我们这么做,这些到底他妈的是为了什么?我们和怪物拼死拼活的,到底他妈是为了啥?单纯是变强吗?你们一开始的目的到底是啥?虽然这样不太好,但我想说,白已经用他自己的生命向你们每个人告诫了这点。”
他长吐了口气,望着台下认真聆听的灰袍们,然后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他想说的,他一直都想告诉我们的,那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维护村庄的存在,通俗点讲,那就是活下去。那些力量,在你能适应的情况下,拿来用,没问题。不能用,超过自身能够掌控的,不要去尝试。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当自己的生命危及,你才能考虑去使用那超越规格的力量。但更根本的是,你们有考虑过,到底是什么,威胁了我们的生存吗?尸潮?没错,那些怪物,以及每月一次弄得我们都有些疲惫的‘尸潮’?可那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你们有考虑过吗?”
众灰袍大多摇摇头,偶有几个稍稍点头。
“你们以前考没考虑过,都没关系。因为,今天,就在今天,改变现局的机会来了,我们不用再沉沦于那种困惑中了。那只僵尸,你们大概都有一些了解了,它不是一只普通的存在,它能交流。它必定是我们了解到‘尸潮’本质的重要线索,这也是白一直在研究的东西。所以,就在今天,我们的牧师大人为我们所有人奉献上了他的力量——用不完的箭矢。”随即指向了堆在广场角落的木箱子里,用麦草20支20支一捆,累成1米多高的小山包的箭矢。
灼热的阳光映射下,那铁质箭头闪着密密寒光,白色的尾羽于热风中齐齐颤动。这一堆,少说也有1000来支,真是便宜了村里的那一户养鸡佬和那几家转职做弓箭的农民。大多灰袍光是看着这些,就不禁两眼放光,有几个呆头呆脑的,嘴里更是流出了哈喇子,也没有擦拭,而是任由白色丝线随风飘动。在史蒂夫以资源换取生命,以远程为主,近战为辅的概念普及后,在众多灰袍眼中,这些70公分长统一规格制造的箭矢,就跟那些亮绿色的宝石没啥差别。有一个极端的弓箭手,甚至扯出大把棉絮,藏几根到枕头里,也不嫌膈脖子。第二天大清早,便能看到那跪在紧闭的木门口,黑着眼眶,泪眼婆娑,哀求着媳妇儿开门的可怜人儿。
所以呢,目前的情况,大多灰袍都没了之前被训话的那副沉闷模样,而都是满脸兴奋,在等队长那一声令下,便好冲上去,“领”上那么2捆。“都听好,我的命令就是,待会儿尽管射,尽情射,射到它垂死为止。不用担心弄死了,它那钻石盔甲也不是假货。所有人,也不要担心战功问题,这次事件,如果成功了,所有人都加上1点,而那些最后把垂死的僵尸抓起来的几位,额外加1点。好了,现在,大家听命。都站直了,一队,你们三,给每个人发上3捆,那些北门的守卫也不要漏发了。”
他看了眼广场边缘的位置,那里的3个壮汉正满脸感激地望着他,而中间那位,则出声道:“我们北门还有一位哨兵兄弟,他也要3捆。”“你待会儿跟我的队员们说便是。弓箭是绝对不会缺的,毕竟还透支了下个月的,足足2000支,这足够把那僵尸埋上好几层了。”他大笑着,走到一队边上,便去吩咐队员们各自去干活了。在干完这些之后,他走到紫袍边上,在他耳边小声絮叨了几句,脸上带有一丝歉意。紫袍则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轻声回应着:“没啥好抱歉的。白,他也说过,我们不能一直沉沦于过往。只有不断向前,直至不再依赖00平原,我们才能摆脱这不断被怪物侵蚀的命运。我想,他的死亡,也许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至少,我们已经找到破局的线索了。”灰袍点了点头,便轻声离开了老人的身边,逐渐融入到那哄闹的分发军备的人群中去了。
良久,老人望了眼头顶的烈日,它过于耀眼,便抬手遮蔽了部分阳光。“白,难道,你就这样轻易的走了,没有再多留下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