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听得到吗?我说,这台车真是太棒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那个想出这个点子的人,也就是我自己,哈哈。”他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向后微调过的金属椅子上,任暖和的晨光洒在侧脸。银白色的车子自由徜徉在平原上,柔和的风声随着悦耳的涡轮轰鸣声,他从来没有觉得事情会有这么顺利的时候,心情也好到了极点。昨日的操劳都是值得的,那股轻微的头痛感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他已经开了2个多小时了,中途下过2趟车,建立了2个装了大灯泡的信标塔,并在塔边放了一个储水的大木桶,顺便为车加水,还分别放了一个装电石的密封木箱子,作为路标的同时,也是补给站。他虽然对改装过后的悬浮车的最大行程很有信心,但还是要多准备些补给的,万一呢?
“不过,这种舒服天气不会持久咯,天上的云似乎比我们还急着往南面跑。待会太阳大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他轻松地调侃着,丝毫不急,只是偶尔瞟了眼窗外灰色棕色的岩石碎块,以及石缝间的翠绿色小草。毕竟5点多就出发了,最多3个小时就能到。而夏天的太阳再厉害,也是9点以后才开始的。
感到速度稍稍慢了一些,便轻轻压一下右脚的踏板,以此来抵消空气阻力对车速的影响。地上那些突起的奇形怪状的石头,丝毫没有对车速造成任何影响,因为它本就是漂浮的。悬浮符文会控制车的最低点始终距离地面30公分,遇到稍高或稍低的地势,会像一个平衡仪一样对车子进行微调。
这也就是为什么史蒂夫不用轮子车的原因——一方面是橡胶材料空缺以及化工类的完全没有建树,车子的减震系统也没有研究过;更主要的一方面,就是00平原复杂的地形。虽然整体地势平稳,但又有着草原,树林,沟渠,石川地等等地貌,如果真的开着轮子车,动力先不说,那乘坐体验,恐怕只有铁屁股超人才能适应得了。
半小时后,那灰色棕色的地面无边无际,似乎在远方衔接上了浅蓝色的天空。就算开悬浮车很刺激,那偶儿的上下浮动之感也让人心情激动,但这一尘不变的景色还是多少有些让人厌烦了。史蒂夫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直视着挡风玻璃外的荒芜,眼皮已经快要合上了,而身体则微微前倾,要不是安全扣还扣着,说不准就趴到方向盘上了。
真希望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啊。欸,那是?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线,比挡风玻璃最上面的一条标着1000的白线还要高一点。史蒂夫清楚,那里起码还有个五六公里远,这是那种越往上越密集的刻度。不过这下,他倒是打起了精神。
坐直了身体,嘴里吹着口哨,却只喷出了热气和无意义的呼呼声。又想起了自己不会吹口哨来着,便按了两下喇叭代替。两声低沉的嘟嘟声后,整个无聊的世界似乎都变得更加欢快了。史蒂夫嬉笑着,看了眼窝在另一边座位上的小猪,说道:“我知道你在装睡,快起来吧,马上就要到了,醒醒吧。”
你这家伙,明明是你把我吵醒的,还好意思说。小猪愤愤地想着,鼻孔里喷着白气,扭过身子,背朝着史蒂夫,又睡了过去,只有那卷曲的小尾巴微微晃动着。史蒂夫当即来了兴致,正想伸手去摸一下,可一想到自己正在开车,便收住了念头。要是不注意周围地形,掉到坑里去了,可就真成了飞车啊。虽然不至于会砸在地上,但很有可能随着惯性撞到坑壁上,到时候,在半空中,这刹车可是没啥用的。
他随即扭过头,集中精神,注视着渐渐靠近的黑色裂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史蒂夫也稍稍感到有些不耐烦,因为那裂缝跟无止尽似的,不断变宽,却还没有看到另一端。这让他想到了那个废弃掉的天坑,死亡总归不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终于,伴随着哗哗声入耳,裂谷的另一端,翠绿色的平原,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当中。他完全松开了油门,并将左脚搭在刹车板上,瞟了眼延迟表,死盯着挡风玻璃上的刻度与那条绿色的线渐渐重合。灰色岩面在断裂的开口处,与那条标着200的线重合,裂谷的对面,翠绿的地面则在标着1000的线上方的位置。他踩下了刹车,“扑哧”,随着3个小起降轮弹出,车子一阵颠簸,史蒂夫也被震得视线晃荡,但还是熟练的闭着眼睛就关上了所有开关,涡轮的轰鸣声逐渐停息。随着几块被溅起的小石块落地,车子,最终也完全刹住了,只用了30米,可能是因为地面过于粗糙。
整个过程,虽然超出了预期,但他还是没有一丝慌乱,顺利地在下车后,用了十几分钟搭建起了一个临时车棚与营地,并带了一个大号扇子,打算休息时给自己扇扇,可似乎,用不着了。在搭营地的过程中,他就注意到很多异常的现象了,并努力将这些现象结合到一起,看看能不能产生什么奇妙的联系。
“不行,还是搞不懂,气象学这块,我宁愿去再自学一遍高数,也不会碰的。”他左手夹着炭笔,手背支着下巴,坐在一个竹制的小躺椅上,右手的食指关节不断敲击着一本硬纸壳材质的白色笔记本。“还是先来看看之前的这些数据吧。”他跳过了那个标着“26度,上午8:30”的云朵状白圈,转而开始在那笔记本上2条黑黑的歪曲直线上补充了起来。
“800米,虽然知道车上的距离尺不准,但我是真没准备测距仪这些东西啊。”他点了点头,随后在两条黑线之间标上了这个数据。
“宽度800米,长度呢?似乎超过左右视距了,那起码得10公里长。”他右手五指搓了搓,似乎在算自己的身高与最远视距,随后,在与黑线平行的位置,标了个大括号,尖的那端则标上了“>10km”。
“深度待会就用老办法测,扔跟铁链下去。”他皱紧了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就说怎么这么熟悉,原来下天坑的时候就在做这些了啊。”他抓了抓有些凌乱的黑发,甩甩脑袋,尽量不去回想以前的经历。这次可是来发财的,不是来玩命的,不要想多了。
“哦,还有对岸的那条河,似乎直接灌到裂谷里面去了,那哗哗声,真不是盖的,话说这种算瀑布吗?”他在上面那条黑线上,垂直地画上了2条短曲线,并在与黑直线相交的地方,补上了“瀑布”2字,并点上几点,作为水花飞溅的样子。
“还有还有,那对岸的地貌。我一开始以为是草原来着,”他在“河流”边上添上了许多小勾,“没想到,望远镜里仔细一瞧,竟然是苔原,真是意外啊。”边说着,又在众多的的小勾间,加上了“苔原”2字。左手摸着下巴,低头思索了一阵,又在“苔原”后面补上了一对括号——“(寒带,可能?需要再往南面掉查一下原因,不过这件事得推到以后。)”。
在写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向后躺在椅子上,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使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般,睡死了过去。小猪依偎在他的脚边,抬头看了眼他那发黑的下眼睑,与那发黑的下巴(手上沾到的石墨摸到下巴上去了),用柔软的鼻子拱了拱他那裸露在外的壮实小腿,然后,就着他的脚作为枕头,轻轻搭上了眼皮,缓缓沉入了睡梦之中。
史蒂夫也是一样,他做了一个梦,他竟然做了一个梦。起初,在梦中醒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又死了。但看着那道长长的裂谷,联通着东西面的天空,像是割裂了大地,天也还亮堂着,却没有太阳。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还在营地附近,只是帐篷车棚啥的都没有了。他又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否梦游了,醒来时,就跑到不知道哪去了。望着那不见两端的裂谷,心里突感一阵不适。这裂谷的长度,如果自己见不着营地,却还看不到两端的尽头,可能就不止15公里长了。
这种未知,这种不曾了解的空白之感,总让他想起了那个打不开的盒子。那个漆黑的盒子,似乎盘踞在自己的心头,并向四周延伸着黑色的爪牙,将那漆黑的裂缝也一同拉扯了进来。他强忍着呕吐之感,并用尽全力转过身子,闭上双眼。可是,就像身体被锁定一般,他无法转动视角,只能死死望着那漆黑的裂谷,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那裂谷靠近,速度宛如爬行。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身体,而那移动的感觉不仅仅是自己在前进,同时也是那裂谷正在向自己逼近。
他强忍着恐惧与反胃感,定睛凝神,死死盯着那条裂谷。不曾做过梦的史蒂夫,第一次体会到了做梦,还是做噩梦。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属于自己,这就是他在书中看到过的描述。通过这点,一直相信着自己双手的他便确信了自己是在做梦。
梦境,通常是一个人在现实中遭遇的环境的映射。他回忆着这句话,并确信了,为什么,他会看到那条裂谷,以及为什么,他和那条裂谷会同时向对方靠近。自己过于担忧了,过于害怕那些未知的东西了。他想起了那个在天坑底部遇到红眼绿皮怪物,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害怕黑暗的原因。
怪物,就只有怪物。从来不是因为环境的险恶,艰苦的条件亦或是未知的世界法则。怪物,只因为是怪物。他才潜意识里,害怕着在那漆黑的裂谷之下,遇到同样位于黑暗之中的怪物们。潜意识里,那裂谷,变成了怪物的替身,化身为一个裂开的巨口,向自己靠近,想将自己吞噬。但同时,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又向往着未知的事物,才会不由自主地向那裂谷靠近。这就是他对自己第一次梦境的解释。在梦中,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并在梦中,解释着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这个世界上,可能也只有史蒂夫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明白了这点,他会心一笑。来吧,朝我过来吧。他没法喊出声,因为自己只是一团意识。来吧,再靠近点吧。他在心中默念着,双方靠近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啊。他得意地笑着,并在心中,对着那漆黑的裂谷比出了无数中指。恐惧并没有被消去,而勇气,也没有因此变得更加旺盛。但是,他却更加期待坠入裂谷的那一刻。
“有些人呢,把这种恐惧转化为了怒意,有些人呢,反而被这种恐惧刺激到,产生了无名的勇气”。他回想着诺科的话语,并思忖着,现在的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类。他心里仍然害怕着,却不再拒绝这种胆怯,反而全盘接受了。而另一方面,旺盛的求知探索欲望,澎湃地燃烧着恐惧的能量,转化为更甚的前进动力,这一刻,他似乎可以做到一切。
史蒂夫,他不属于任何一种。他的勇气完全被汹涌的探索欲望盖了过去,他的恐惧反而刺激到了那种欲望。他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恐惧;他想要知道,何种事物令他恐惧;他更想知道,那个令他恐惧的东西,究竟有何种价值,可以完完全全为他所用。
他欣喜若狂,靠近的速度更快了几分。反倒是裂谷,隐隐有后退的趋势。内心中,他疯狂地叫嚣着,喊着,骂着,“你个死胆小鬼,刚才不是还想把我吞掉吗?那就来啊,现在跑什么。”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那裂谷,跟赌气似的,停止了后退的脚步。史蒂夫满意地点了点头,享受着这种在半空中飘浮的感觉,并估算了下速度与距离,细数着秒数。
“5,4···”他看着似乎已经放弃抵抗,任由自己窥视的裂谷,不禁更加兴奋,但同时,也注意到,裂谷对岸的瀑布,产生了漫天的水雾,似乎遮盖住了对岸的场景,让他无论如何,只能将视野止步于河水涌出的豁口。“3,2···”他已经来到了悬崖边上,虽然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还是向往。“1!好了,我要跳进去喽。”
在踏入裂缝前的那一刻,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冰冷水汽,他浑身麻木,颤抖了一下。隐约中,他似乎看到了对岸的水雾当中,一个蓝色的人影浮现,正顺着流水向他靠近着。他好奇,他疑惑,他不解,他清醒了过来,随后意识到,自己正在掉下万丈深渊。还来不及感受那贯通身心的失重之感,一股凉丝丝的悔意便油然而生。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确定,现在是在做梦呢?要是这不是梦的话,自己岂不是又死了?还是自杀。我为什么会失去理智呢?
忏悔的心情一下便掩盖过了那种欣喜。在视野彻底被黑暗充斥之前,他反思着,下次行事之前,还是要多多思虑,别再这么莽撞了。无声的烈风,无尽的寒冷与无边的黑暗便是他最后所能感知到的东西,似乎所有其他感知,都被屏蔽了,隐约中,他听到了悬崖上方传来的低语,他怀疑自己已经产生了幻听,并更加希望自己确实是做梦了。但那句话,是什么来着,我好像······
“请更爱惜自己的生命些吧,陌生人。”语气宛如极冰般寒冷,但是,他已经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