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息好了吗？”语气明显急促了许多，但史蒂夫只是将身体浸泡在冰凉的水潭中，并摆出了仰泳的姿势，像个小狗似的在一片黑暗之中玩着水，早就忘了诺科曾给他的忠告——不要试着和怪物交涉。
他艰难地在水的阻力下抬起脖子，环视着丝线般的魔法飘絮，在身旁的水潭里兜兜转转，却始终不靠近自己的身体。难道只有通过喝水和呼吸才能补充魔力吗？他思考着，又将脑袋沉了进去，随后左一口，右一口地喝了起来。虽然很冰，但总归还是活下来了。之前和伊斯的博弈让他心神紧绷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所以，在博弈结束后，他便成了一位不想思考不想移动的废人。
“休息好了吗。”他还在玩着水，看着水里的紫线被搅得一团乱麻，还傻呵呵地笑。“看，这不就是我的脑子吗！”
“你不是刚才还很害怕的吗？现在怎么成这副样子了，难道被我刺激了，病情加深了？”
“嘿嘿。”他舀了捧冰凉的水，浇在了有些失去血色的脸上，张着嘴巴，睁着双眼，任那冰凉刺痛裸露的眼球，鼻子反倒喷出了一些白沫。“我在吸我的脑子！天哪，我在吃自己的脑子！”
“行了，别装疯卖傻了。”对方的语气却一点不急躁，“你要是想早点出去的话，就听好我的建议吧，这对你没有坏处，因为某种意义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如果你执意这样拖时间，我也不介意，不是爆炸，而是贴近你一些，好让你看清我的样子。你应该对我这张脸很印象深刻才是。”
好吧，该死，真让它猜到了。与其看到伊斯那五官模糊不清的脸，他更愿意被炸死，这样反倒更痛快一些。要不是身处一片黑暗的环境当中，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他可没这个胆敢跟怪物聊上几句。
“好吧好吧，我不搞了，我听就是。”他匆匆从水潭里起身，踩在池底的一块小石头上一个趔趄，险些栽回去。“呼——好了，你说吧。”拿出一块干净的面部，擦了擦湿润的脸颊，头发，最后用手握了握，放回了储存空间里。
“我要去南面，但是呢，碰到一个很大的阻碍，需要你的技术帮忙。这可不是通过堆命就能解决的麻烦。”
“哦，好的，明白，你说吧，需要我怎样。”他强忍着去问它为什么的冲动，便只是明确了他会提供帮助，说不准，能问出一些关于魔力源泉的信息呢？
“南面，裂谷的南面，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环形冰带，坐你的那个交通工具，从裂谷开始算，大概1个多小时就能开到边缘的位置了。”
“等等，你先说一下，嘶——你是怎么知道它是环形的，我必须要搞清楚这个。嘶——你想啊，如果你了解信息的渠道比我还多的话，我怎么帮得到你呢，你说是不是。”史蒂夫双手搓着冻红的腮帮子，并不停吸着口水，让温热的水流温暖被冰水刺激得有些发麻的牙龈，身体给出的反馈往往会滞后人体受伤许多时间。
“不错，你的提议不错。这样，你先安静一会，仔细听听，我到底是怎样知道这些事的，以及，我和我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你肯定对这个很感兴趣。毕竟，我几乎知道你的全部，你却对我一知半解，实在有些不公平。”
“嘶——啊？”与一片疑惑的情绪中，史蒂夫逐渐了解到，关于集群意识，他原先是有多么的无知。
伊斯，或者说爬行者们，是一群互通感官的怪物们，但也仅此而已。它们混乱无意义的行为模式注定了，破坏的效率不会太高，只有一些粗心大意不会观察环境的二货才容易着道。它们互通感官，却不会去利用其他爬行者所获取到的一切信息，只凭着本能行动，也就是跟普通的怪物没啥两样，甚至更加缺乏集体性，且本身存在数量就不多。
但这一切，都在伊斯的到来后有所改变。史蒂夫不敢去问它是怎么过来的，记忆中，似乎和布莱恩有点关系，但他不太愿意去招惹这样一位怪物们的神明，谁知道怪物们拿他的态度到底是咋样的呢，总不可能都跟自己这样，每天拿创世神当挡箭牌、背锅的和作为“祈祷”对象的用法吧。不过，他没有问的理由，更多的，则是后面的内容过于吸引人了。
伊斯，他自己说的，更愿意被叫做“初始型号”，或者说“0号”，似乎所有其他爬行者都是它一个生出来的？史蒂夫不敢深想。作为0号的它，是一个具象化的集群意识，相比于其他爬行者来说，多了一份理智。虽然还是怪物，但行为模式却更加具有目的性，行为方式也不再是简单的暴力推进。
侦察，是一个最常用的手段。它享有着整片伊斯信息网络，其他爬行者不会用，难道它还不会用吗？通过这一点，它便能同时知道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很多事物。但这还远远不够。篡夺，是它的保命武器。通过神经共享网络，它能将自己的意识完整地附着在另一个伊斯身上，从而操控它的行为，不至于毫无目的地乱逛。这种行为有着一定传播速度限制，有着数量限制，同时，原本的身体如果一段时间不返回，也会很快陷入无智的状态。这也就是先前它说着及时赶上的原因，当时，正是篡夺发生的时刻。某种意义上来说，伊斯从伊斯手上救下了史蒂夫。
他虽然很感激，但仍非常疑惑，为什么它会把这种保命底牌翻出来给他看。难不成自己的底牌早就被摸透了，对方根本不在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打断了对方的陈述，战战兢兢地说着：“先停一下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不怕我日后反将你一军吗？”
0号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反而仔细解释起了这点。“我几乎知道你的一切，不担心你有这种能力。更何况，造物主布莱恩曾经说过，‘只要是为了双方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不可妥协的’。我为了自己的目的嘛，自然会懂得用一些更加高效的方式。而你一个懂得为自己利益考虑的人，应该不会做违背双方利益的事吧，就算是与敌人之间。”对方吐出的每个字都变成了升调，似有调笑的味道。
史蒂夫低头沉思着，总觉得这话有不妥之处，是哪里呢······该死，布莱恩果然和这家伙有关系，煞神布莱恩。
“你应该非常明白这些道理，那我就不多说了，回到正题上吧。我调动了冰带附近的几十只伊斯，从四面八方前往冰带的方向确认了一下，最后，通过它们的死亡，判断出来了，那是一个环形的区域。所有的伊斯，在进入那冰带上笼罩的浓雾的一瞬间，几乎是瞬间死亡的。死前能得知的一些信息就是——温度骤然降低，机体瞬间失活。关于这点，你有什么看法吗？”
史蒂夫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你问我一个淤人有啥用，我又不是那种无所不看，无所不知的超人，会有什么看法。”
“不不不，你谦虚了。虽然你不了解很多事情，但你很聪明，非常善于推断。知道得多和聪明不是一个概念。实际上，我就是这样一个知道的多但不怎么会推理的怪物，想要找你帮忙，也有这样一方面的原因。”
哦，看来我真的挺聪明的，总算有人承认了。等下，它好像不是人吧。“看法吗？先前我还觉着南面是一片雪山，但你说那外围是一个环形，还是冰带，就是常年0度以下的那种。这样看来，根本就不是形状不规整的雪山，而是那只冰霜巨龙正在制造它的领地，并通过冰雾来窥视四周的环境，甚至让靠近冰带的人做噩梦来远离它。而它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守护那传说中的魔力源泉。”
一讲到传说中的怪物，他的嘴就像又被上了几十圈的发条，停不下来了。“不，它就是在用魔力源泉当作扩大领地的燃料。说不准，几百年前，在北极圈与风暴巨龙大战，互相重创对方之后，丢失领土，悍然退场。南下途中，偶然遇到一魔力泉眼，心中一阵欢喜，下决心在此处休整。就在靠北一点的位置，用最后的魔力制造了两柄贯通天地的冰霜巨刃，割裂大地，铸成了这样一个巨大的裂谷，作为分界线的同时，也作为保护当时羸弱的自身的一道防线，免遭利欲熏心的人的毒手；同时，用着迷雾与幻境的魔法，制造梦魇，让那些亡命之徒感受精神上的恐惧，不战自怯。百年时光，吸收着魔力源泉的力量，也流转着四面八方的河流、云朵，将水结冰，敷魔力冰晶于鳞甲之上，疗养生息······”
转念想到夏天无云干燥的天气，老天爷又吝啬撒泡尿，让自己白天工作时被火辣的太阳折磨得头晕脑胀，这些都是因为冰龙疗伤引起的，他一下便找到了撒气的对象。“对，就是它，该死的冰龙，害得我差点中暑了好几次，我白天的外出活动都给这贱东西糟塌掉了，难得的清闲时光啊，只能窝在家里了。”他涨红了脸，语气急促，手和脚也止不住地抖动，溅起阵阵冰凉，可谁都知道，就算天气宜人，他也只会选择窝在家里。
“冰龙吗？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层去的，但我还是觉得你的大脑构造有些奇特，哦不，我是说，你的想法很有特点，而且很合理。”对方说的一顿一顿的，明显是不太相信，但史蒂夫并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所以，你要我的帮助，就是冲到那片冰带中心，一探究竟？”
“对，你真的非常聪明，就是利用你的悬浮车。那种低温区，可不是正常生命能够踏足的领域。”
“是的，我还推测，越往里走，温度越低呢，毕竟能生活在北极圈的怪物，它所制造的冰带温度也不会高到哪去的。这个车，如果功率够大的话，而且稍稍改装一下，改成全密封的，确实可以穿过那种区域。”但他同时还想着，这冰龙，能不能利用起来，改造成一个巨大的冷库呢。必竟如此高效大范围的魔力转化，他可想像不到什么样的符文能够做到。
“没错，就是这样的，我想要知道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你也一样，你想去探寻那个传说中的魔力源泉吧，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你就是怎么想的？不会跟我抢那个魔力源泉吧？”
“不会，我根本就不会魔法，跟你抢那个有什么意义呢？”
史蒂夫微微点头。“对哦，那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想要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吗？总感觉对于怪物来说，这种目的有点太过奇怪了，就像某个求知欲过剩的人类一样。”
“我不建议你再问下去了。”对方的语气倏尔变得沙哑很多，调子也全都变成了降调。“我们都是亡命之徒，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用性命去达成，千次万次，执着、固执，怎样形容都可以，但要是问了为什么，这就是不可回答的了。就像你，为什么，你要这么执着于冒险呢？我想要知道，就是因为我想要知道，没有其他的目的。”
史蒂夫一下被对方的语气震得说不出话来，同时，紧张聆听着，隐隐地，似乎能在对方身上看到一丝自己的影子。这种想法，令他有点慌张，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起了自身的存在，好在阴谋论破解器即使将他从无数的思绪轮回中救了回来。
“当然，这次互助，是一场你与0号之间的交易，不是伊斯，不是其他怪物，而仅仅是0号。除了你给我提供的科技上的帮助，我也会，尽可能用自己的生命，帮你去探查更多信息的，只要你能将我送进更靠里的位置。毕竟，在追求各自的目标这点上，我们都是不要命的嘛，这点小事，我不会介意的。”语气又恢复了一起一伏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
不，我不是，我不是这样的，你是那种为了目的不要命，而我是遇到危险时没来得及自救，这不一样。史蒂夫内心疯狂辩解着，可越是细想，就越发觉得，自己是那种为了兴趣忽视自身安全的，本质上和它似乎没有什么差别。刚从烦乱思绪中恢复过来的他，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回答。沉默良久，万千复杂的语言也只化为了简单的一个字。“好······”。
“不错，我欣赏你这点，那我们······是你自行挖上去还是需要我帮你炸开呢？”那沙哑的中性嗓音似乎产生了一种无名的吸引力，让他久久不能动弹。黑暗的空间之中，紫色丝线无声缠绕在他的脚边，瀑布轰击在岩石上的闷响在崎岖的岩壁间回荡。“没关系，我可以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