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赛特，麻烦汇报一下时间。”马鲁斯再次将背包放了下来，靠着一颗树杆，凝视着白色的双手，细数着骨头数量。
“7月15日，6点30分，天哪，我觉得这雨可能要下到明天了。刚刚部队又因为这糟糕的天气损失了一些。”珂赛特喘着粗气，一手法杖，一手铲子当拐杖用，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估计9点以前能够到走出树林，12点能够抵达目的地，如果没有遇到太大阻碍的话。当然，那不太可能。”刚才冲锋的时候，因为踩到什么滑滑的东西，摔了一个狗啃泥，才会如此狼狈。他猜是维洛搞的鬼，因为现在找不到它去哪了。
他微微点头，看懂了他的心思。“你在找维洛？它已经去最前方侦察了，虽然昨夜侦察部队的消息是没有太大变化，可谁知道以那个人的能力，一昼之间能干出什么事来。你知道他的能力有多恐怖。”它将一根湿漉漉的指骨掰断，放进那个方方的小仪器中检测了一下，仍然是绿光，再接了回去。“这里的雨水也没有问题，难道是我想多了？”
“呵，我现在都不敢去想这些了，越想越觉得不舒服。”珂赛特用法杖敲断了一棵小树，将它插了地里，再用魔法沿着木桩凝出一个土墩，一屁股坐了上去。“那些人类发展的速度也真是够可以的，几百年前还是拿着刀枪棍棒，一百年前就全换成各种魔法和弓箭了。最近几十年呢，更是快得令人发指，那些个什么枪火啊，炸弹啊，魔法符文啊，魔力道具啊，真的是······更不用说史蒂夫这个家伙，那些人做的他全都做过了，还只用了2年时间。说不准，今天我们就能见识到什么新式反混沌武器呢。”他摆出一个扭着嘴的表情，并刻意在“反混沌”三个字上用了一种怪异的语调，似乎是在模仿另一个人。
“你也就在这里才能这样抱怨了。”马鲁斯伸了一个清脆的懒腰，又撇了撇手。也学着它，在地上凝出了一层石灰质感的灰色泥土。
“你难道就不想抱怨这份工作吗？”珂赛特从储存空间里拿出了一杯玻璃瓶装的红色饮料，对着骷髅晃了晃，对方轻轻摇了摇头，他便打开瓶盖，从嘴里灌了进去。“你看我们都多久没喝过灵魂溶液了。只能喝这种酸的要死的酒。关键是现在这副身子，甚至还不会醉。这种寒酸的报酬，你就真的没一点想法？好歹也骂一句吧。像是‘我早就受够了’。”
骷髅神色凝重地望着那瓶发泡的红色液体，冰冷地说着：“我不想抱怨。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我们是混沌的化身，在这个世界也有着自己的使命，它就是一份工作而已。而且，不做这份工作，你还能干什么？”
“我当然清楚，马鲁斯。只是这种糟糕的事情，你总得抱怨一下。一直憋着难受。”
“我不觉得。”
“好吧。那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等维洛的消息。看看前面的状况吧，如果没有太大问题，我们的工作也只是负责把部队引导到那里去。”
“可我不觉得会有什么好消息。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基本的工作还是要完成的，要不你连那魔力酒都喝不上了。反正你也只是嘴上抱怨吧。”
僵尸又闷了一口红色的酒液，没有回答。细雨中，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就静静地并排坐在一起，任风雨淋湿捶打，等待着那个即将传来的坏消息。他们的身后，小山包似的巨怪们缓缓扭过巨大的头颅，以它们的身高，已经发现了那个穿梭于林木之间渺小黑色身影。维洛正用还算完好的4条肢体，跃动于密林上空，断肢处，渗出了潺潺的黑色汁液，混杂着清凉的雨水，腐蚀了一路的草地。它看到的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了它们所能想象的。
另一边，位于地下深处钢铁堡垒中的史蒂夫，带着墨镜，闭着双眼，捧着冰咖啡，躺在竹椅上，将所有光石大灯打开，沐浴着人造的日光浴。地下的清冷与昏暗，在人工改造下，也变得宛如白日那般明朗温暖。
“只要熬过今晚，那么一切就结束了，不是吗。”他伸出杯子，翘起脚，朝蜷缩在一个电热盆里洗澡的米斯努努嘴。小猪无奈地从水盆中跳出来，甩了甩身上的水，用魔力凝出了几个冰块，朝他的杯子中扔了出去。
“扑通”，“谢谢，米斯上士。”他抿了一口，砸吧着嘴，露出了享受的表情。“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降职处分和为史蒂夫将军当随身侍从可不是什么严重的军事处罚。正常来讲，若是像你这样炸毁了己方指挥部的军官，直接会被当场处决的。麻烦再加点，还差点意思。”他又伸出了杯子。“扑通”。
“你也别想着因为自己是猪就可以逃避责任了。你知道玻尔现在在干什么吗？”
它摇了摇脑袋。
“它现在被降级为一个普通大兵了，至于具体处分······”将杯子放在蓝绿白三色的木制小茶几上，拨弄了一下灰色的吊坠，朝它坏笑道：“如果你不嫌麻烦，可以自己爬楼梯上去一层，应该还能在测试单人飞行器的风洞附近听到它的嚎叫。那叫声，都盖过涡轮的轰鸣了，老惨了。”
它的身子紧紧缩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放心，以你跟我的关系，是不会参与那种新式设备的实验的。”
“噔噔噔——噔噔”。无线电的联通信号传来，还是为了那个梗，他故意设置成这样的接通音效。
“史蒂夫将军，这里是赫菲丝上尉。刚才的混沌侦测雷达上，出现了一个异常明显的魔力源，且移动速度很快，推测为蜘蛛型恶魔。不过，它撞上了水蛭II型，就是当量加大版的，估计已经重伤逃离，撤回了最近的混沌据点。”
“老···咳，感谢你的汇报，上尉。这真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我们的新式武器刚出场就取得了不错的战果，重创了敌方的猛将。不过，这下可能就没有太多机会让铁人炮兵队出场了。”
“将军，请相信那些混沌怪物们的毅力，它们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消灭的。不过，我们也还有各种火力没有使用出来。请不用担心。”
“我当然不会担心。事实上，我非常相信你的能力。不过上尉，你今早说的，要给我准备的礼物，就在今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呢？”
“将军，它是一种射程超过我们目前所有武器的大范围杀伤性魔法。只待混沌大军经过那个圆圈，我便会发动。它有个很美丽的名字，也很适合形容雨后天晴，黑暗被驱散，大地重新被阳光笼罩的样子。”
“哦？那是什么样的名字呢？”
“我称这种魔法为——光瀑。”
······
“维洛！”马鲁斯用尖细的声音吼着，同时招呼着珂赛特，和它用魔法构筑出一个临时的土堡垒，刻制恢复符文，并将它浸泡在土屋中那一大盆酒红色的液体之中。
“咳咳咳，”维洛的嘴中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呛水声。“伙计们，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你们，大概没法想象到。”
“看你这样子，大概又是被什么稀奇古怪的武器给袭击了。”珂赛特插着胳膊，凝视着那土盆中的黑色家伙，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
“维洛，这次行动你没法继续参加了，这伤势，可能要几个月了。我们也会在把部队运送过去后，尽快赶回来的。”
“等等，你们一定要听我说完。秩序法则他，那附近已经被他破坏的千疮百孔了，地上全是深深的沟壑，还有随意搭建的土围墙，估计方圆几里全都是这样的地形。普通的小怪很可能会被困死。那根本没法行军。”
“你总不可能是摔坑里摔断了4条腿吧。”
“不是，我是被一种远圆圆的会飞的银色小虫子吸住了，而且我的风魔法根本没法剔除掉它。”
“那小虫子把你的腿啃了？”
“珂赛特！”
“哦，抱歉。”
“不，它最开始只是吸附在我的腿上，就像一片叶子，除了吸得牢点也没有什么。可当我从前线往回赶的时候，它爆炸了，威力还很大。我最后是用尽全部魔力给身体附上强化，才勉强抵挡住的。就这样还是被炸断了四条腿。”
他们都沉默了，低着头。
“哈哈，我的命可真硬。这玩意儿要是吸在了这个土堡垒外面，保准炸个对穿。”
“咳咳。”他呛到了，抬起一只毛毛的腿，挥了挥。“我想提醒你们，一定要小心那种银白色的小虫子，那嗡嗡的声音靠近了后很明显的。你们两个，可以用土魔法给自己身上贴上一层盔甲，如果真被那玩意儿吸住，赶快把盔甲剥落，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的。”
他们都沉默着，等它的脑袋再次从液体中冒出来。
“记住，工作要紧，命更要紧。你们趁早把这该死活计给它办完了。等这次结束以后，我们三还能活着一起喝酒，不是吗，哈哈？”
“咕噜咕噜”，随后，它的身体便完全沉入了酒红色的液体之中。
“我早就说过，疗伤的时候尽量少说话。这不，呛水了。”珂赛特挥了挥法杖，将那盆子完全用泥土封住，并留了一个小孔，原地画起了符文。
“你要送它回去？不过我不建议这么做，要是现在真这样做，这次行动，它的报酬就没有了，它下次估计会更疯。”
“我知道，马鲁斯，我只是想把它找个好点的地方埋起来，做个记号，等仗打完了，我们再回来找它。”
“行吧，那你也快点。总感觉，在这鬼地方，呆的时间越久，就越会出问题。”
······
深夜，连绵不绝的小雨终于榨干了天空的储水量，但那些浓密的乌云却依然没有散开的意思，在风儿也离去后，紧紧裹住苍白的圆月，不愿撒手。
“滴滴答答”，含水的树叶凝聚着水滴，滴落到坑坑洼洼的小水塘里。00平原，似乎陷入到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与黑暗当中，唯有大地震颤的声响与那高耸的巨怪们，无所畏惧地向前推进着。
就在此刻，一抹亮白的光在云层间撕破了一个裂口，宛若一把利剑，直直捅在了一个僵尸巨怪的脑门上。那混沌的怪物受到刺激，缓缓抬起了头颅，双眼直视着光芒射来的方向，巨大的枯萎眼球上冒出丝丝白气。它并没有感受到痛苦，却停下了脚步。
而后，整片天空的乌云宛若野火燎原般，一瞬间都染上了金色的裙边，将那比白日还要明亮的光柱投射到湿润的土地上。地面上黑压压的混沌大军，一时间都笼罩在了层层金色薄雾之中。那一刻，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僵尸们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而有的正在从泥泞中拔出双脚；骷髅们正在拾取掉落的手臂，有的则抱着其他骷髅的头颅；蜘蛛们匍匐在蜘蛛巨怪的背部，有的细密的腿**缠成一团。一丝朦胧的白月光在那样的金色面前毫不显眼。
就在下一刻，混沌怪物们的肢体开始支离破碎，天空中瞬间升起了足够窒息的迷雾，云层间的光束又再次收拢，世界仿佛重新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时代。大多巨怪，已经身形消散了大半，而那些处在巨怪阴影下的小怪们，躲过一劫，但那暂时收拢的光束，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乌云仍遮盖着月亮。意识到事情还没有结束的马鲁斯在那一刻下达了最坚决的命令。
“所有还活着的怪物们听令，”他高举着手臂，绽放着蓝光，“全体卧倒！”话音刚落，残余的几座小山，或是只剩小半截身子的巨怪，便轰然向前或向后倾倒了下去，而那些蜘蛛巨怪们，则缓缓收拢八条腿，将庞大的身躯往下沉去。可在它们完全倒下之前，第二道光，一瞬间点亮了整个00平原的上空。
一团无法直视的光球顶替了月亮所在的位置，将所有乌云蒸干，一场光的风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它们直射反射散射，它们刺穿轰击渲染，它们无所不在，无孔不入。那一瞬，唯有水滴被光芒蒸干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因为一切都无法让人直视。
马鲁斯和珂赛特也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当中，他们不是普通的混沌怪物，可就算有着秩序力量的庇护，也被更强大的秩序力量给无情的扯烂了精神与意识。
良久，感受着那朦胧的白光，听着那“毕毕剥剥”火焰燃烧的声响，马鲁斯缓缓睁开了双眼。“月亮。”他抬起被灼烧的发黑的手臂，嘶哑地笑着，他已经痛到感受不到痛觉了。“我总算是知道，安格斯为什么会是黑色的了。”
另一边，散发着焦臭味的珂赛特撕掉了头皮上的一层发黄的死皮，露出暗红色的血肉，挥挥魔杖，将两人包裹在了泥土小屋中。“我们的工作，似乎还没完成。”
“是的，还没完成就要结束了。”他取出了又一瓶红色药酒，揭开盖子，从头颅至尾骨淋下，丝丝磨耳声响，空气中顿时升起了水雾。“哈哈——你看，这雾气的治疗效果，会不会比液体好呢？哈。”
“马鲁斯，你刚才为什么要下达那样的命令。”珂赛特撕完身上的死皮，重新裹上了被烧得全是破洞的大衣。
“那道命令？我只下意识地喊出来了而已。”
“呵。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
“我怎么会有？不过，你快检测一下你的部队数量。”
“剩余0，不用看了。不对，等等，为什么会还有几百只剩余的，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这不是还救下来了一些吗。”他惨笑着，将那根完全不能动的手臂掰断，扔进了一旁的泥土中。“你知道吗，那些巨怪在死亡前的一刻，用倾倒的身体为那些小怪创造了足够它们喘息1秒的阴影。”
“可这应该不足够啊，那光的威力，足够刺穿它们好几遍了。”
“当然不够，那是因为你对巨怪了解的太少了。巨怪之所以是巨怪，是因为它们凝结了更浓厚的混沌力量。所以，”他把一块灰色的金属板绑在断裂的臂膀上，朝珂赛特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它们死亡时，会爆发出足够多的混沌力量，将那些小怪们保护起来。可就这样，它们还是所剩无几了。”
“可我们还活着。”
“没错，我们还活着，但工作还没完成。这意味着我们得冒着风险，在他们据点附近绘制新的召唤法阵了。那也代表着我们的业绩评价一定会很糟糕。”
“维洛那家伙也真是好运气。”
“是的，它的运气真不错，只是断了4条腿而已。”
两人望着互相间残破的躯体，一个浑身被烤得焦黑，甚至断了一条手臂，一个血肉模糊，还散发着焦味，都傻笑了出来。
“你还是不讨厌这份工作吗？”
“不。”
两人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僵尸先欲开口，骷髅又想抢着回答。最后，还是珂赛特先说出来了。
“你知道，那光到底是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事实上，我刚才就想先问你的。不过，要找个好点的形容的话，”他用红色的药酒淋在那金属片上，感受着灼烧至灵魂的痛苦，紧咬着牙关，待那疼痛消散，随后又挥了挥能够再次使用的半截手臂，“我们大概是遇上天灾了。”
“天灾吗？那巨怪的数量还剩多少？”
“1只，那最特殊的一只。”
珂赛特捋了捋半边头发，露出一个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的表情。“你觉得，我们这次能够完成工作吗？”
“完成？我现在只想早点把法阵弄好，回家休息，我有点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