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是在鬼魅号上的悬浮拖板进行的，时间为下半夜凌晨3点整，距离太阳完全升起还有2个多小时，足够他们商议完所有细节问题了。
“与会方——人类方，怪物方。与会人员——史蒂夫，米斯，珂赛提和马乃兹，是这样吗？”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夹着黑色炭笔，斜眼看着作为对面2个像犯了错的小孩似的，低着头的牧混者。在明亮白光的照射下，迟疑地问了出来。他不是故意摆出这种傲慢的态度，只是要直视对方的恐怖外表，他的勇气仍然不够。而且，关于对方的名字，他是真的没有听清，因为周围的噪音有点大了。
“米斯，该死的，别玩你的铜锣了，我们这里在谈判呢，很重要的事，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咚咚锵”。
“抱歉，它就是这副样子，自从最近学会了魔法，越来越不听我这个主人的话了。麻烦请再确认一下你们的名字，可比克和美乃滋是吗？”
刚才的话里，除了自己的名字不对，有纰漏点的内容实在太多了。首先是史蒂夫真的代表了人类方？他的部队里连一个人类都没有，迷雾魔女可能勉强算吧，但那比怪物还要怪物的真的算人类吗？还有他们也不完全是代表着怪物方，单纯只是推进党下的第二军团罢了。但他们不敢说出来。
两人互望了一眼，又环视了一圈，悬浮车的周围，100多号身材高大的铁魁儡眼里闪着红光，将他们包围的死死的。似乎只要它们有任何多余动作，或是任何不礼貌的发言，就能瞬间将他们化为灰尘。他们默契地轻轻点了点头，嘴里咕哝着“是的，没问题”，并在内心中默认了秩序法则就是那种极其危险的家伙。
“好的，可比克和美乃滋先生，请再确认一下我们的谈判内容。”他缓缓抬起头，却还是侧身对着他们，并将灯光打在了那份文件上。“本次谈判的文件为《00和约》——本和约的宗旨在于维护机械之神联合产业的一切权益。当然，你们的权益我们也会尽量考虑的。也请时刻铭记我们公司的行为准则——发动战争只是为了更快地结束战争，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利益。当然，因为你们是战败方，这方面的话，可能就······”他搓了搓指头，“你们应该明白。”
瞟了对方一眼，喝了一口冰咖啡，砸吧了下嘴，继续介绍道：“接下来的内容，请你们听仔细了。本次00平原防卫战中，因为人类方的拼死抵抗，成功抵挡了万恶的混沌大军，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结果上，人类方伤亡数——185只雪傀儡。”他停顿了一下，想看看对方的表情。但马鲁斯和珂赛特只觉得这是一种威胁。明明大多都是那魔女整死的，怎么算自己头上了。
“但这不是主要的，这场战争，耗费了人类方数以百吨的物资——包括但不限于火药、电石、魔石、金属、建材，给机械之神联合产业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损耗。而战败方，虽然我想表示同情，你们共计损失了数万只小怪，与百余只巨怪，阵亡率——百分之一百，但你们并没有什么资源上的损耗吧。”他又瞥了一眼对方两人，看了看储存空间里的新的金属大钟，还没有等到回答，便吹起了口哨。
良久，马鲁斯还是开口了：“没错，我们只是损失了一些混沌怪物而已，没有您的损失来得那么大，将军。”
听闻，史蒂夫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明白这点，那么接下来就很好说了。听好了，下面就是我们作为战胜方的合理要求了。”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转过身，高昂着脑袋（主要还是不敢直视），拿起那份厚厚的纸稿，只取出了最上面那一张。
“第一条，若是怪物方再向机械之神联合产业领土发动混沌之潮或是之类的大规模进军举动，那么我们公司必将还以颜色，动用各式大规模杀伤魔法以及铁人兵团等等，进行适当的自卫反击。”他停顿了一下，希望对方能够理解，他也不是那种报复心理很强的人。可适当的自卫反击这个词在马鲁斯和珂赛特的理解中，大概就是指几天之内推平自己老家的程度。秩序法则果然还是很可怕。
见对方不说话，以为他们是理解了，他便叙述起了之后的内容：“第二条，根据这场战争的合理度，正义的战胜方有权利要求战败方予以赔偿。但鉴于战败方的经济体系与战胜方不同，所以赔偿方案是——”
到了最重要的部分，他们都紧张了起来，一个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个揪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看得史蒂夫心里直恶心，他便以很快的语速说完了。
“战败方需要割让00平原西部天坑以及北部桦木林的全部领土，同时，战败方的将领也将受到应有的处分——处分严重程度根据态度酌情考虑。”
“咚”，适时而来的锣鼓声让他们心头紧紧揪了起来。处分到底是什么？自己是否还是难逃一死？为什么他不讲明白？
“处分具体内容在后续十几页里，签完条款后你们可以自己详细了解。米斯！”他终于受不住了，气冲冲地站起来，想要把锣鼓收起来。听着“咚锵啪”的响声，等到他回来时，额头上又多了几块红印，鼻子似乎也有点歪。
“咳咳，我没事。第三条，基于怪物方发动战争的目的，人类方将由史蒂夫将军决策，此次战争以后，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怪物方。不过，这样说你们可能不太明白。”他擦了擦额头的血渍，伤口便奇迹般地恢复了。
“简单来讲，”他摊开双手，后仰在躺椅上，胸口两个相碰的拳头图案更加显眼了，在明亮的灯光下，微微皱起，像是在挥动。“我要知道你们发动此次战争的目的。根据你们的回答，我会在这次会议上决定，以后针对怪物，是直接采取种族灭杀的措施呢，还是可以谈谈的态度。明白了吗？”他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和蔼了，毕竟给了对方这么大的空间去选择后者，但马鲁斯和珂赛特也只把这当成了某种逼迫，便默默点了点头。
“好了，就这么些，接下来你们只要签名就行了。签完名，自己拿后面的十几张来看，一共2份，内容太多了，我也懒得说明了。”他轻轻地将那份沉重的文件向前推了一些，并把炭笔扔了过去（还是怕）。那炭笔在桌上弹跳着，落到了他们的面前。新式的炭笔外层已经裹上了一种硅胶复合材料，所以不会粘在手上，但又学会弹跳了。
红颜色的外壳像是跃动的心脏，黑颜色几行稀疏却用特大号书写的文字，像是漆黑的眼睛，凝视着灵魂深处。那笔此刻仿佛具有了千吨重量，他们都有些不想拿起来。那代表着本不该属于他们的责任。原以为，通过战死在沙场上，便能逃避的，可结果，它还是变着戏法地通过敌人之手，转移到了自己的头上。
“我先来。”
“你真的要填美乃滋吗？”
“噗，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
“怎么说？”
“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怕什么呢？不就是责任吗？不就是打输了一场关乎全体怪物命运的仗吗？当然还是要填马鲁斯了，可比克。”
“呵呵。”他沙哑地笑着，用那布满伤疤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你签完了，我就来签，美乃滋。”
“兄弟。”
“好兄弟。”
看着那两位牧混者在那里称兄道弟的，他有点不耐烦了。“你们快点签啊，又不是签完了就没事做了，还有一大堆问题呢。”
“抱歉，将军。我马上就签。”他缓缓将纸张转了过来，用黑色的炭笔写上了自己的全名“马鲁斯·魏格尔”，已经很久没有写过自己的全名了，心里似乎产生了一种痒痒的感觉。
在他签完后，珂赛特也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珂赛特·三世·布兰美尼茨”，写完后，还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双手。
“哟呵，想不到你以前是个贵族世家啊，怎么没听你讲过。”
“那种事，谁还记得，能记住个完整的名字就不错喽。”
“哈哈哈。”
“吼吼吼。”
“你们两个，这是正式场合，少点闲聊。”
“抱歉，将军。”异口同声道。
“啪”，史蒂夫一掌拍上了额头，满脸无奈地收回了最上面那张签完字的纸。看来自己的那个推测还是印证了啊，这下，可能不太好办了。不过，既然他们怪物都有姓，我却没有，要不，签上史蒂夫·麦克尼的名字咋样，听着还蛮不错的。这样算不算自己主动占她便宜了呢？她会不会生气呢？应该不会吧，反正几乎都快看光了。不过他总担忧，要走这最后几步，可能要好久好久。干，我在想什么？机械之神保佑，但愿进度能稍微快一些吧。
他们望着一会儿一脸傻笑，一会儿又愁眉苦脸的史蒂夫，又看了眼那纸协约取下以后，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看不懂东西的白纸，标题似乎还有“合同”两字。“史蒂夫将军？”
“嘿嘿嘿——不要啊，千万别那样，机械之神保佑。”
“史蒂夫将军？”
“哦，抱歉。”在2位牧混者的提醒下，他回过神来，拿起了笔，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史蒂夫”的名字。他当然不会去干那种事，那代表着责任，他现在担当不起。依据她的态度，明显看得出赫菲丝对自己的情感完全没有到喜爱的程度，单纯只是友好。看来得多用点力了。持之以恒，对，持之以恒。
“将军？”
“嗯，哦，啊。什么？”
“条约上的最后一条，您难道不问我们了吗？”
“这个啊，我早就推测出来了啊——两位曾经是人类的老兄？”他两手托着下巴，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这是他第一次与对方直视，但还是免不了一阵恶心。
马鲁斯与珂赛特顿时陷入恐慌的情绪，对方是如何知道的。
“不过，你们已经通过了第一条测验——理智测验。人嘛，本就是一种可以协商和沟通的生物。而在刚才的会谈中，你们表现得相当安分，这表示，你们具有相当程度的理性，我非常满意。所以，接下来你们只要签后面那份十几页厚的工作合同就行了。那也是你们的处罚，不过工钱肯定是有的。”他翘起腿，仰着头，拨弄了一下胸前的吊坠，显得很是随性，但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个流氓。
“可是，你是怎么······”
他举起一只手掌，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听我说，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我只是非常敢想罢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们是那种具有理智的怪物，不过我愿意成你们为牧混者——一种介于秩序与混沌之间的生物。但某种程度上，还是由人类的灵魂那方主导的，与那些完全由混沌构成的怪物不是一个概念，对吗？”
他们轻轻点了点头。
“想要知道我是怎么得出这个推论的吗？”他一手撑着脖子，歪着头看向他们斜上方的位置。“很早之前，有人跟我透露过，自由意志，也就是灵魂，伴随着每一次的死亡，它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变化。而你们的变化，就是在身体死亡的阶段，灵魂被混沌侵蚀了。所以，在下一次生命中，变成了这种介于混沌与秩序之间的东西了，是吗？”
他们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我现在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根本就没有重生这一说法。他们唯一保留的，便是那灵魂。可经过死亡洗礼的灵魂，再生以后，便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格了，而是一个全新的生命。甚至有可能，混沌会在人还活着的时候便发生侵蚀，将那个灵魂玷污。而那些被玷污的人类，因为没法再适应人类社会，将会被驱赶，但又不是那么简单，对吧？”他对自己肯定地点点头。
他们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难道秩序法则的思维也能将错综复杂的线索重组，拼成真相的形状吗？
“伊斯曾跟我说过，每一位牧混者，由于身体是混沌组成的，所以必不能长久维持着自己的存在。那就代表着，他们必须要某种东西才能让自己长久存活下去，这也就是他们发动混沌之潮的目的。那便是——掠夺其他人类的灵魂，将它们吞噬，借此来补充自己的灵魂稳定性，不至于变成完全丧失理性的怪物，对吗？”他忍不住朝自己比了2个大拇指，自己上一世绝对是个天才。
虽然目的不单纯是掠夺灵魂，但本质上的目的确实如此。他们不禁想要为他的天才鼓掌。那就像是憋屈了一整天，出门踩狗屎，走路碰暴雨，回家还没赶上车的那种憋屈，最终到家以后，已经有一碗温暖的热汤在餐桌上等着自己那般。
“至于你们为什么不主动去跟人类方交流这些，就是因为——你们为了生存下去，必须要杀死人类啊。这种本质上的生物敌对，使你们不得不这样做。你们变成怪物以后，或许是对人类的情感淡薄了，亦或许你们早就没了牵挂，下手时也不会有太多犹豫，因为要么就是百年以前的人类灵魂，要么就是那种被驱逐出人类社会的不适者。我这个比喻还恰当吧？”他一脸轻松地转着手上的笔，然后让它飞了出去，砸在了一个铁人的脑门上。那铁人缓缓转过脑袋。“不是我。是笔它自己飞的。”脑袋又转了回去，没有理他。
因为菲尼萨已经将史蒂夫的种种古怪行为告诉所有铁人了。他是一位能够与任何生物甚至是非生命体沟通的人类，在苹果树边上呆一会就能跟树吵起架来。所以看见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会惊讶。
听到这里，他们都表示遗憾地点了点头。
“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们，你们必须给我听清楚了。”他将身子坐得笔直，脸色认真了数十分。“当做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且总会损害到某一方的根本利益的时候，你们就必须给我去想，有没有更合适的方法，让双方都能获利。只有这样，这件事才是可持续下去的。”
“你们想要获取人类的灵魂来维持住自身的存在，我能理解，毕竟生存是第一要务。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是否有不通过杀死人类来获取灵魂的办法呢？或者往另外一方面想，是否存在着不通过吸收灵魂来维持住自己存在的办法呢？你们有想过吗？我猜肯定是有的，不过你们并没有找到办法，便欣然接受了这种对两方都不好，甚至引起千年仇恨的事，不是吗？”
他们沉默了。
“那就只能怪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制造这个不合理的现象了。或者，也有可能只是你们不太聪明，被限制在给出的条件里，想不到办法罢了。”他又默默点了下头。并给自己鼓了一下掌。
“啪。”“听好了，关于如何维持你们的存在，以及该如何让你们寿终正寝，不至于存在太长时间感到厌烦，我会想办法的。事实上，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只是尝试的话，你们得需要不少勇气。不过首先，”他缓缓起身，面带笑颜，“为了让你们能够更好地进行入职工作，我由衷地向你们介绍，我们的宗教——机械神教，以及我们的主——机械之神。”所有灯光同时亮起，他的身影被映照得通明，彩色的光晕沿着他的体表流淌，正如一位神明降世那般。他们不由自主产生了要跪下的冲动，那正是他们的救星。
“咚咚——锵——”伴随着锣鼓声的戛然而止，一声怒吼给谈判画上了句点。“米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