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多米的身影,在那惊天动地的爆炸与漫天的烟尘中消失不见。可上天再次眷顾于他,让他看到了多米还算完好的身体。维洛匍匐在地上,双手和下巴并用着,同时将自己最后的魔力榨干,附加在那条坏死的小腿上,蹬着地面,艰难地爬向那条小河边上冒着黑烟的残骸。
他嘴里吐着气,黑烟却也没有散去。那位飞行员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而多米也浑身焦黑地趴在地上,侧着脸。他的小脸上还挂着笑容,嘴唇微微翕动着。他很幸运,没有被直接撞到,却被爆炸伤得重残。他是被维洛施加的那层风魔法救下了最后一口气。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来救救他吗?他快要死了!”他发出毫无意义的呼救,更加爬近了一些。因为自己身上早就没有足够支撑风障的魔力,空气中的沙子和浓烟便顺着风进了他的喉咙里。
他干咳着,闭紧了嘴巴,紧皱着眉毛,将耳朵贴在多米那黑黑的嘴唇上,却什么都没听到。“哈,差点忘了,我也是个残疾人了。”他小心地撑着沙地,翻转着身子,贴着地面,又将那半只残缺却能听见声音的耳朵凑在了他的嘴边。
“维洛···哥哥。”
“我听着在,小家伙。”
“维洛···哥哥,我只是要···去见村子···里的大伙了,你别伤心。”
“我怎么会伤心呢。”
“那···你脸是怎么弄脏的呢?”
他没有吱声。
“哈···哈,哥哥,我也给你表演一个魔术。”他伸出焦黑的小手,轻轻抹去了他脸颊上的泪水,并按着他干瘪的嘴角向上提了一些,捏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下你就被我变开心了,哈哈。”他朝他露出了白净的牙齿,那是他身上唯一还是白色的地方。
“你这家伙。”他干笑着,声音沙哑,险些失声。多米也跟着笑着,笑声同样不好听。
笑累了,他便躺在了他的身边,静静地望着那黑色大鸟的尸骸,分散着注意力,待那悲伤的情绪消失自然消散。他毕竟还是哥哥,不能表现得太懦弱了。而多米,却只是侧头看着他的侧脸。一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另一人则完全没有呼吸声。
“小家伙,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都听着在。”休息了一会儿,待魔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又将耳朵凑了过去。
多米深吸了一口气,那气却顺着肺上的破洞直接出去了,一点也不疼。“哥哥,多米很高兴···能成为你的···终身向导,你还满意···我的工作吧?”他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扒拉着那爆炸发生时,压在身下的几壶水,将它们挪到了维洛的身边。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了过去,那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当然满意了,你做得非常棒!我还会继续让你当我的向导的。以后,我还打算带你去认识认识伊莎,那个一年级的水魔法师。还有我酒馆的那些糙汉朋友。他们虽然嘴巴很碎,但每次请客也没少了我的份。都是一群心肠好着的家伙呢。还有还有啊,你大概没去过首都威孚吧,那里可漂亮了。我可以带你去那你逛逛魔法商店······”他伸出手,抚摸着他那焦枯的手,稍稍向上探了一些,已然没了脉搏。
“很高兴认识你,多米。”他沉吟着,对着天空祈祷了起来。“造物主在上,愿您能护佑住这颗纯洁的灵魂,让他有个没有战争的来生。”不过那只是美好的期望,这个世界上,战争是常态。所有生物都挣扎着求生,只为了多活一些时间。
没过多久,他缓缓起身,望着多米的尸体,扇起了自己的巴掌。“该死,我这张嘴,为什么我的命这么硬?为什么他们不把我炸死呢?为什么,那个黑色机器没有坠落到我的头上呢?为什么今天的风沙这么大,让我看不到天上的情况呢?”他用着平淡的语气说着抱怨的话语,手却轻轻揭开了那些壶的盖子,站起身,运用风魔法,将那些水净化,浇在了多米的小脸上,并为他把脸洗净。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的脸,肤色微微发黄,眼睛也不大,眉毛短粗,手指也很短,是典型的沙漠边境民的特征。他将他的小身子缓缓推向了朝上的方向,丝毫不费力,因为他很轻。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缓缓坐在了他旁边的黄色大地上,将他的眼皮合上。他睡得很安详。他要等待着死亡法则将他的尸体带走的那一刻。为什么,他们必须都要死呢?为什么不是自己死呢?索立的人到底想要什么?
“我明白了,我都想通了,他们一定是冲着我来的。我就是那个最有价值的目标啊,毕竟我的理论可是在上次的学术拜访里让他们见识到威力了啊。可是啊······”他惨笑着,将最后一壶水倾倒在了自己干瘪的喉咙中,“他们没有杀死我,让我活了下来,反倒是炸死了这些无辜的边境民。等我回去了,钻研出更厉害的风魔法,能让人飞起来,速度甚至快过那些黑色大鸟,就一定要让那些北方佬尝到苦头。”他攥紧了拳头,将那空壶丢向了那条通往沙漠深处的小河中,并施展着风魔法,将它送到更远的地方。而那一刻,感受到手边那柔软的触感消失,他的心脏停跳了一秒。
“好了,该走了。”他拍了拍袍子,用着恢复一些的魔力起身,准备亲自走完这最后一段旅程。“一定要让那些主和派的老家伙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才行啊。我可不想再靠着那狗屁老爸的力量,我要把这件事完整地汇报上去。”说罢,他收集了一些飞行器的残骸,打算当作证据。不过边境围墙那边的部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过了一个星期,他凭借着风系体术快速地赶回了首都,将事情汇报了上去,有几个主和派的家伙看着他的样子,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没有管这些,而是径直冲进了议会里。
几个小时的纠缠,他却被那些主和派的家伙认为是疯子,哪有铁块能飞在天上的道理,连他们最强大的风魔法师都做不到这点。那些证据也只是被当作他故意砸坏自家的锅做出来的。边境沙漠居民被当成从未存在过,甚至连北境围墙击落飞行器的消息也被封锁掉了。维洛也终于认识到,议会里有内鬼,将自己外出的消息暴露给了敌人,可能是通过那种叫无线电的设备,那比魔力通讯还要快几倍。
他们现在,大概是要死咬着自己是在沙漠里呆久了,变成疯子这点了。自己本来也不是激进派的人,可这让他有些被刺激到了,打算从象牙塔中出来,加入激进派,开始新的事业。不久之后,弗洛王国便收到了索立的战争通牒——自己的1000架实验性飞行器在边境围墙北面被击落了,他们有理由发动战争,争取回那些损失。或者,弗洛也可以签下赔偿协议。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极其不合理的,但碍于他们能够跨越乎弥德漠的空中威慑力,更倾向于签下“和平协议”。而同时,那些主和派的谣言不攻自破,他们没想到索立出尔反尔,不仅没有炸死那个在学术界出名,而且思想上偏激进的小伙子,还打算真的发动战争了。他们原本约定的是借着这次机会炸死那个危险分子,重新谈谈他们能给索立多少好处的,他们自己也能从新的贸易中捞不少油水。
结果索立的战争狂人们大声声明了要发动战争,看来是打算动真格了,而且他们现在确实具备了跨越沙漠的能力了。另一边,维洛的声望也因此变得极高,在民间和军方都得到了极大的呼声。消沉已久的激进派们迎来了一位有力的人物,不仅是他,还有他背后那位国务大臣,皇帝的表弟——马尔柯蒂斯·弗洛。激进派的都清楚,那位父亲是多么宠孩子,要是维洛都加入激进派了,那他的父亲肯定要象征性的在军费上多拨些钱的。
当时的皇帝查尼科金·范尼索尔·五世·弗洛,听闻过维洛的大名,那个将风魔法运用到体术当中的天才风魔法师,并有系统的理论。要是将这个理论运用到军队当中,能够极大地提升军队里风魔法师的单兵能力。他也早就受够了主和派那帮贵族的掣肘,趁着这个机会,便提拔维洛为军队里的战术指导员。那是一位没有太大实权的皇帝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维洛后来也是凭着自身的能力,在之后那场跨度几年的,被后世称为黑鹰陨落的对空防卫战争里打出了名气,那也是为数不多弗洛对索立打赢的战争。他的风魔法虽然不能攻击到天空中的黑色大鸟,却能让那些地面上的士兵具有了极高的机动性,能够极大程度上闪躲掉那些炸弹。虽然他自己最后还是死在了炮火之中,但那绝对是最让他满意的结果了。
因为,那些边境围墙上的士兵和魔法师们,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他站在百米高的围墙上盯着天空的方向,听到他念叨着:“多米,你看到了吗?北方佬现在炸死我也没有用了,所有士兵都穿着那种刻着我研制的风符文的衣服了,他们的炸弹再难伤到那些士兵了。我们现在能够跑得比炸弹快了。多米······”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也是因为创世神和造物主的介入而结束的。这场规模不大的战争标明了人类对天空逐渐展露的统治力。两位神明担心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这个世界的空间结构将会彻底紊乱,而他们维持世界平衡的良苦用心都要作废。
所以,创世神诺科在世界的中心划开了一道裂口,并将乎弥德沙漠转移到更北的方向,莫德尔大陆北面。沙漠中日益增加的飞行器补给站和军事基地也跟着一起移动到了北面。他动用了时间与空间法则,放慢了世界的时间流速,那一切都是在短短一天之内完成的。而造物主布莱恩则对世界上所有的灵魂动了手脚,消除了关于战争的记忆,甚至连艾拉的存在也被一同丢进了焚化炉中。他真心受够了人类连绵不断的战争,想着这样便能让那些好战分子冷静一下。
自那以后,人类便进入了一个相对和平的第四纪元,就是史蒂夫生活的这个年代。也就是那以后,创世神和造物主便走上了2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在神明们介入前的最后一天,背负着特殊使命的飞行员驾驶着最后一只特殊的黑色大鸟,越过了无数防线,它比声音还快。并在半夜的时候将炸弹精准投在了睡觉的维洛身上。他最终还是完成了那个承诺——炸死那个可能成为激进派的家伙,只是时间推迟了很多而已。而这场战争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创世神现身了。虽然人类没法观察到神明的真身,但那庞大的力量却能切实感受得到。那代表着世界将走入不一样的未来了。
那以后的百年,莫德尔大陆和法玛斯大陆之间便间隔着一条百公里宽的世界裂隙,那里直通虚空。任何从那上空飞过的生物都会为脚下的虚空胆寒,任何飞过的机器也都会失灵。也就是那以后,法玛斯大陆和莫德尔大陆便只有东西两侧的海路和裂隙之地可走了。
“原来是这样吗?我记起来了,我不是疯子······艾法拉雅就是艾拉······我是维洛·弗洛,我是弗洛人,我是魔法研究院的学士,我是北方魔法军团的战术指导员······多米,我······”因为各种爆炸的刺激,维洛似乎想起了那些本不该属于他这一生的记忆。也就是这一刻,受生命法则保护的灵魂因火热的现实与鲜红的记忆而破裂,混沌的力量便趁虚而入,刺入了最深处的地方。
“我,我,我是混沌的代行者。”他张牙舞爪着,狠狠地在脚下的风牙上咬了一口,并开始疯狂地吐着丝线,脑袋里对着风牙子体们发出了混乱不堪的指令。而脚下的那只小家伙,此时却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