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玄天宗温长老一脉的弟子们考核的日子。
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披着深青的道袍，提着一把黑色的伞，打那山道走来。
他的肩上，还有一只宠物松鼠。
“是叶师兄！他居然来了！”
“叶苏？他不是一直都不参加考核的么？”
“他已经五次没来了，大概是觉得再不来实在是对不住温长老，所以才来的呢。”
“叶苏啊，那个总是躺在躺椅里看书晒太阳、也不怎么修行的家伙？你确定是他？”
“好久没见到了啊，还是这么帅……”
“别犯花痴了，再帅的懒人不还是懒人？”
师弟师妹们一阵叽叽喳喳地议论。
被议论的主人公，叶苏，却对此充耳不闻。
他看上去与寻常修行之人无甚不同，只是个子高一些、相貌又俊朗。
外人也看不出他年龄几何。
他之所以这么出名，主要还是因为刚进门派时的一通迷惑发言。
“努力？努力有啥用？努力修行修了老半天不就成为一个高级打手么？打打杀杀多不好啊，每天吃吃喝喝快快乐乐岂不美哉？”
然后他就真的躺了。
再也不跟大伙儿竞争修行了。
别人每日都在刻苦训练，他一本书、一碗茶，二郎腿一翘，就能在那舒服地躺一下午。
真是逍遥赛神仙。
偏又长着一张好脸！
据说，隔壁的几位师太都暗恋他……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
走着走着，大家忽然看到叶苏停了下来，轻轻地将伞撑开。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
没过几息，天空骤然昏沉，隐隐有雷声。
哗啦啦！
不期而至的雨水，从无底的灰暗天穹中落下。
趴在叶苏肩膀上的松鼠，却一根毛都没有沾湿。
看着一众同门匆匆忙忙地捂着头奔跑、又或是用真气支起挡水的屏障，叶苏的眼中只有一种淡然的意味。
那既不是悲伤、也不是嘲笑。
而是如同神灵行走在人间、平静地看着凡人的悲欢离合。
夏季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弟子们全都来气了的时候，雨居然又停了。
“肃静，肃静！考核开始。”
年迈的温长老出来主持局面了。
众弟子们便依照名册上的名字、先后展示着自己的本领。
一时间，场地之内光芒闪烁、掌风呼啸。
大部分弟子都已经晋入筑基境三四层，这令温长老十分欣喜。
尤其是两位他最看好的女徒儿，司马宁和黎雨玫，都已经达到了筑基七层。
到时候门派内部比武，这些徒儿都能给他温长老脸上增光。
“叶苏！”
轮到叶苏来展示自己的修为和功法了。
他走上前去，像小镇上散步的大爷一样，慢悠悠地打了一套……太极拳。
当然，在这个世界，没有人看得懂这养生拳法究竟是什么。
于是大家便关注起了他展露出来的修为。
让人毫不意外的是，叶苏的真气修为，只有炼气境中段的水准。
在一众弟子们的纷纷议论之中，温长老什么也没评价，只是说：“好，下一位。”
眼见着叶苏要离开，有人不乐意了。
“几次考核都不来，我还以为是什么闭关清修的大牛呢。结果叶师兄就这？就这就这？”
此次出言嘲讽的，正是先前展现出筑基七层修为的女弟子，司马宁。
她个子不高，野心不小，说话的时候又有种贱贱的感觉，让很多师弟师妹都曾经有过想打死她的想法……但又打不过。
叶苏却淡然地说道：“是的，就这。”
司马宁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卡住了。
叶苏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又传来司马宁的话语：
“什么也不努力，到现在也才是区区炼气五层，连筑基都没有到。”
“咱们一天九个时辰刻苦修炼，你每天躺在躺椅里看书晒太阳，就活该有这结局！”
“再过几年，我们飞黄腾达、享受着最好的修行资源的时候，你还在那躺椅里呢。”
……
这一说，别的人还没反应，温长老的脸色变了。
“住嘴！别说了……下一位！”温长老说道。
然而事情似乎并没有平息。
叶苏看了看司马宁那张有点上火的脸，摇了摇头。
他接下来说的一段话，让司马宁始料未及！
“哦？司马师妹，你为什么这么急呢？你急什么呢？”
“是生气了吧。”
“修炼的速度越快、越能证明自己的天赋，就越容易得到门派之中的修行资源。”
“可是在下身为同门同脉师兄，不来与你比拼谁的修炼更刻苦，不就等于让你少一个竞争的对手么？”
“如此一来，你不应该高兴才对么？”
“让我想想……这必然是我的日常生活戳中了你的什么痛处。”
“以至于你必须通过嘲讽我这种方式、来建立起你自己的自信。”
“可是你又为什么会丢掉自信呢？”
“因为，其实你的生活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快乐。”
“争强好胜，处处争先，已经让你的身体疲惫而苦不堪言。”
“当你看到我每天看书自得其乐的时候……”
“你羡慕了，嫉妒了，最后转变成了恨。”
“你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一文不值，就好像自己是个傻瓜一样。”
……
听着这犹如魔鬼般的话语，司马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可叶苏还在温和缓慢地、有条不紊地说着。
“有的人十三岁就可以看到三十岁、三百岁，而有些人却不能。”
“所以，何苦呢？为什么要这样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你修炼九个时辰，吃饭洗漱杂务加起来一个时辰，睡觉只睡两个时辰，会有人来心疼你吗？”
“不，前段时间刚刚抛弃你的那位道侣也不会心疼你的。”
“他在你的肚子里留了种，你也许还没有感觉到。”
“你们明明还没有结婚，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因为你焦虑，你苦恼，你需要发泄心中的这些情绪。”
“三天之后，你会孕吐，吐得很激烈。”
“你的道侣不会认那个孩子。”
“他不想承担那样的责任。”
“而你……呵，这只是你苦难人生的开端。”
……
这些话说出来之后，众弟子之中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他说的是真的吗？”
“司马师姐真的……？”
“是不是真的，看师姐反应不就知道了？”
叽叽喳喳的声响。
叶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摇着头，慢悠悠地从山道上走下去。
而出言嘲讽他的司马宁，早已经跪在了地上，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温长老的声音都在颤抖：“继、继续考核，下一个。下一个！”
只有那位与司马宁同为筑基七层的黎雨玫，看着叶师兄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
考核结束的第三天上午，司马宁在众弟子练拳的铜人馆里吐了一地。
流言蜚语开始疯传。
司马宁也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了。
名叫黎雨玫的少女思考了许久，带上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来到了叶苏师兄所在的地方。
藏经阁。
按照玄天宗的规矩，每个长老可自立一座山头，山上随意修建各式建筑。
这座藏经阁，便是温长老所修，里边贮藏着经文书籍、小说杂文、诗歌评议等等，足有上千卷之多。
温长老平时事务繁忙，叶师兄受长老委托，帮忙看管这阁中藏书。
若有弟子前来借阅，就需要在他这里登记一二。
今天，山中又下着绵长而又细密的雨。
藏经阁在一片悬崖下面，地处于半山腰的平台处。
阁外是一片花园，种着蓝色的不知名花卉，像极了西域玫瑰。
可是……玫瑰怎么会有蓝色的？
怪哉。
黎雨玫去拜访的时候，叶师兄正舒适地躺在门口靠里的躺椅里。
清凉的风从他身边吹过，雨丝却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边是一张方桌，桌上还摆着糖糕和酸梅汤。
还有一只系着红丝带的宠物松鼠，在这食物的海洋里徜徉，努力地把一小块甜饼塞进肚子里。
见到有陌生人来了，松鼠也不躲闪，仍旧在那里大快朵颐。
此时，叶师兄的脸上盖着一本《笑川先生文摘》，似乎是正在小憩。
黎雨玫觉得，也许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刚当她想要走的时候，叶苏师兄突然开口说话了。
“坐吧，那张椅子可以坐。雨伞放在外边的铁架子上。”
叶苏慢悠悠地把脸上的书放在一旁，在躺椅里坐起身子来。
在叶苏眼前的，是一个面容清秀、身材纤瘦、散发着玫瑰般幽香气息的姑娘。
她的一袭白裙，在雨中略微沾湿，却并不能让人看到内里的光景。
乌黑柔顺的头发上插着的一朵可笑的黄色小花，在风里轻轻地飘摇。
湛蓝的眼瞳犹如一潭湖水，倒映着尘世的模样。
可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犹疑而茫然……
似乎是真切地想要追求着什么目标，但却又遇到了很大的困扰。
“叶师兄……有一些问题，我想请您指教。”黎雨玫小心翼翼地说。
明明黎雨玫自己的修行境界比师兄高得多……
可是和师兄说话的时候，她依然有种“这是值得尊敬的前辈”的感觉。
“嗯。你说。”叶苏的语调平缓而又随和。
黎雨玫讲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叶师兄……你能算到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吧！”
“嗯。”叶苏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就这么随便地承认了。
“果然、果然是这样啊。”这个少女喃喃地说着，“温长老也一定知道师兄修炼的那种功法吧。”
叶苏点了点头：“两年前，他请我给他的宝贝孙子算过一卦。”
“那么，叶师兄，我想请你，帮我、帮我也算一算我的未来吧……”
她掏出了随身带来的那个木盒子。
打开一看，里边是一枚极品的灵神丹！
这可是她上次拿到考核第一的时候、从门派那里获得的奖励！
对于炼气、筑基境界的低阶修为弟子来说，若是服用此丹、将其中药力炼化，两三天内就能提升一层修为……
她知道，请人办事，总得送些礼物。
可是叶苏只是摇了摇头，让她把盒子收回去。
他说：“你不会想知道的。有时候、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是黎雨玫似乎还是不死心。
“叶师兄前几天去参加考核，恐怕也是因为算到了什么吧！”
“如果您不去考核的话，我又怎么会来拜访师兄呢……”
……
听到这话，叶苏叹了一口气。
黎雨玫其实相当聪慧。
她不像司马宁那样喜欢多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观察着周遭的事物。
从她看到的一些细节里，她就可以推断出许多有用的东西。
比如说，叶苏去参加考核，不是真的想要考核。
就算他这次也不去，温长老也不会赶他走。
“你真想知道？”
“想！”黎雨玫仰起小脸，看着师兄。
叶苏却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一年之后，你会自己散去全身的真气，从悬崖下跳下来，砸在我的花园里，血溅在我的花丛里，还砸坏我三个花盆。”
说这话的时候，叶苏还在心想——
其实把花盆提前挪走，也不算太麻烦。
但是看到一个死人躺在那儿，就会很影响当天的食欲。
唉，你们这些努力过头的小姑娘，得了抑郁症还不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