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沾上水会感到湿润,沉浸在水中会感到封闭,沉溺在水底会预感死亡——
被大海所包裹住的死亡,会理解新生。
“咕噜。”
【接受海洋的馈赠吧,孩子,在海洋中没有真正的死亡。】
“咕噜……咕噜。”
【海洋会给你带来新生的祝福。】
【不需要抗拒。】
【无人能有方法逆行的生命规律。】
【尽管敞开双臂迎来新生吧,这就是你的宿命。】
“咕噜——”
全身心被看不见光亮的水所包裹,鼓膜迟钝的只能听见吐泡泡的声音。
无法理喻的语言在脑海中组成全新的文字,合唱的歌谣从脑中响起,在几乎要丧失的听觉中响起幻听。
肺部早已被水所注满,模糊的视线从边角开始发黑。
黑色的视线逐渐顺着视线的中心接近,一点点蚕食掉在水中挣扎TA的宝贵认知功能:视觉。
每当视线减少时,那些不知是什么将海洋团团围起歌颂与诅咒的画面,陌生的记忆就不断洗刷着脑髓,溺死前的幻觉进一步对身体进行施虐。
心跳那种剧烈的鼓动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彻底感受不到了,
全身似乎被闪电击中一般颤抖的麻痹感也在水的寒冷中消失。
唯一剩下还能证明生命依旧存留,活着的大脑在发了疯的自转。
尽全力的去回忆,想通过可悲的记忆来重组作为人类的自我中心价值,又或是称之为人类最后的尊严无价的宝藏——人格。
“咕噜。”
TA还能记得自己打开了一扇门,原本门的后面通向的是厕所还是自己房间的房门这部分已经记不清了。
TA还能记得自己似乎是有过双亲的存在,但他们的名字和样貌已经记不清楚了。
TA还能记得自己曾经作为一名人类有过上学、成长的经历,但他已经开始逐渐回想不起来自己掌握到的知识了。
就连文字都开始在脑海中支离破碎。
“咕噜。”
每吐出一颗泡泡,TA作为TA的某种重要的东西就会失去,TA就会逐渐不再是自己。
“咕噜。”
但他根本忍不住,除了杂乱的思绪外,脑海中一直响着本能的警钟。
活下去!
被海水所包裹,明明知道这样的生命根本维持不了多久,明明已经感受到死亡在临近,挣扎仅仅只是增添痛苦。
刻在生命本能灵魂中的恶毒诅咒却不断压迫TA,强迫TA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让他进一步的忍受痛苦,只为多存活不知道数分还是只有数秒的时间。
“咕噜。”
贪生怕死?苟且残存?
这是耻辱!可悲可怜的耻辱!
这是无价值的挣扎,在不断沉落的过程中,划不动的手脚,彻底失去视觉的双眼,听不见自我声音的鼓膜,开始停止思考的大脑,在逝去的前一瞬间也在奋力大喊:
我.想.要.活.下.去.啊
“啊啊啊啊啊啊!哼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厚重的血肉中攀爬钻出,忍耐会让骨头折断痛苦的挤压,嘶哑的喉咙喊出便秘时才有的难听呼啸。
扁平的身体在尽全力前进,不再是深不见底,抬头也看不见哪里是头的海底。
“哼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苦苦呻吟着从血肉,从分娩的过程中攀爬出来,从死亡的边界线向着能够呼吸的外界不断前进,手臂撑住柔软的沙滩,感受着砂砾中参杂的碎石刺痛肌肤的痛苦。
上半身完全离开那团血肉的挤压,本能地张开之前一直被按住难以忍受的双翼,混乱的思绪开始从混沌变回清晰。
“啊啊啊?啊?”
继续向着沙滩前方前进,莫名其妙的信息在脑中闪烁,直到骨瘦如柴的双腿也褪出血肉后,TA的视野第一次不再只向前方。
回头看向后方,白色而又巨大的身躯,曾经隆肿现在却坍下扁平的“东西”。
在多出的记忆画面中团团围起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后方血肉模糊的肉团也已经断却了生机,Ta想要对哪个白色的东西说些什么,却迟迟开不了口。
哪个(母亲)已经死了,对死者诉说是没有意义的。
鱿鱼?章鱼?分不清是什么的触须和扁平的躯体似乎在诉说着那个捆住TA的生命来源于海洋,按照不再受到死亡威胁的这颗小小的脑袋来思考:
“名字……我的名字……想不起来了,我是什么?”
“曾经是人?现在已经不是了?”
和蝙蝠相似的双翼完全张开,抖起来的翅膀扇动微风,吹跑一身的血污,和雪一样惨白的身体彻底暴露在沙滩之上。
“海洋的教义,我必须要传播我们的教义?”
脑海中唯有着一个盲目的目标,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终点的目标。
瘦弱的身体颤抖着站起,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却让他脑中破碎的思考感到诧异。
不是很清晰的视线看向自己双臂,瘦骨如柴。
看向自己双腿,瘦骨如柴。
胸口瘦骨如柴。
肚皮更是下榻,不知道里面是否还有消化的内脏。
原本人类不会有的双翼长在似乎是“人”外貌自己的背后,瘦长的身躯已经远超过大约一米五以上,用手抚摸自己的脸。
宛若丝绸一样丝滑的手感,同时却满是皱纹。
“走。”
一步,两步,第三步差点摔倒。
自我命令这具陌生的身躯不断向前,朝着沙滩的前方,看不见彼岸的海洋前进。
死气沉沉的海水如同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记忆中那股咸湿的气味完全没在空气中嗅到,拍打着比全身还大的白色双翼,目光投向了和镜面一样平静的“海水”之上。
“陌生的脸……没有涨落潮的海。”
“好丑……”
五官皱在一起,全是皱纹,人的审美难以接受的丑陋。
“我到底是什么?”
瘦长的骨头卷缩在一起,全身放松张开的TA又卷在了一起,整理着大脑中多出的不属于他的信息。
丑陋的骨球流下了出生后的第一滴泪花。
海洋底下,早已没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