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饱茶足,意外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被镇民的笑脸与友善,问暖嘘寒和反复奉承下,唯唯诺诺的小师弟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这不是他第一次下山,却是他第一次接到和人打交道的任务。
和强大的宋师兄还有细心的寒师姐,蒲公英觉得即便接下来要面临的是生杀之战,他也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种底气。
要如何将心中的这种涨开的气焰用话语表现出来,大概就是——
我蒲公英!已经战无不胜了!
大概……
镇民们将三位仙师好生招待,一路小心翼翼的低头示好,最后到了夜晚更是空出镇上最好的旅宿供三人自由居住。
只为仙师能早日清理掉那些不干净的污秽杂碎——
与正道的他们截然相反,光是听名就能让孩子吓哭的一群十恶不赦的活恶鬼们。
以人血为修,用人命修行,甚至将活人炼成邪器一群疯子。
他们正是长久以来正道唯一也是最大的敌人,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邪恶,邪修!
蒲公英在两人分床天字房的软绵绵大床上平躺着,鼓起脸颊憋着气,一副要和什么为敌的气鼓鼓的样子,惹得在另一张床上的宋仁敨盘坐闭眼休息也重新睁眼看向这个不知为何又突然变得又憨又倔的小师弟。
虽然在三人中,蒲公英的修为最低。但宋仁敨可是很清楚眼前这位自称弱者的师弟到底有多强,只要他执剑,那无论来的是什么邪修,他宋仁敨都有信心让小师弟与强者打的有来有回。
只要小师弟不跑,万一发生什么危险,他和寒品如都有机会……
打着心理的算盘,宋仁敨开口询问蒲公英:
“蒲师弟啊,你又是胡思乱想什么呢,难道师兄与你同室可有什么不满吗?”
“啊!师兄,我没这个意思,真没。”
蒲公英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体,抚摸着后脑勺,唯唯诺诺的张口。
“我只是有一点点不安,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任务。我不知道会不会拖累师兄的后腿……”
“师弟,”宋仁敨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目光凶狠的直视起蒲公英那双瞪大呆萌无暇的眼珠。“你这样可是会死的。”
“啊?!会死?”
“没错,师弟。吾辈修行者逆天而行,这不光是我,风剑门内的外门导师、管事都说了很多次吧。特别是这种搏生死的任务,首先最重要的便是不可后退!”
“不可后退?”
宋仁敨见到小师弟呆萌的样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对,只有不后退,勇往直前的心,才方能百战百胜。如果在战斗时顾虑自己顾虑我甚至顾虑寒师妹,蒲师弟你又怎能专一的挥剑?如果在执剑时,心——”
“心与剑并没有化为一,又何能斩断万物?”
两人同时同声说出了风剑门剑修最核心的心剑为一,不约而同的脸上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是了师兄,师弟明白了,明日若找到哪邪修,我一定会冲上去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我们风剑门正派剑法的厉害!”
蒲公英兴奋的挥动着拳头,空心的握拳时不时摆动手臂,比划着假斩。
见到被自己三言两语就骗……带动情绪的蒲公英,宋仁敨嘴角不由的浮上一抹得意的笑容。
“师弟不用多想,我们风剑门外门弟子出门都无需佩剑,不就是因为我们风剑门正派的底蕴充足,藏剑山藏仙剑三万,剑冢埋剑三千有余,论武器,我们的后盾可是天下第一!”
“是,师兄说的对!”
“师兄可不会忘记,蒲师弟,你可是在门中大比中调动过剑冢里的剑,那场比试……”
宋仁敨说到一半,看见小师弟脸上兴奋的笑容变得僵硬,就暂且将话题打住。
毕竟这事小师弟肯定也耿耿于怀,虽然蒲公英平时一副一直谦虚待人,憨厚老实,但作为修仙者的他其实也是有自己的自傲的。
那便是他的剑术,只可惜,那场比试……在宋仁敨的面前,在大家的面前,即便是唤来了剑冢的神剑,蒲公英还是输了。
这茬不提也罢!
“师弟,睡吧,今夜还是不要修炼了。明日我们按照宗门发的地图一举冲向那些邪修的窝点,干脆地将那些杂碎一扫而空。”
“好!”
宋仁敨尴尬的转移话题并没有引来蒲公英的不满,相反,他觉得这是来自师兄为了不让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勇气崩溃而特意停下不语的关怀。
虽然时间有点早,不如说天才刚刚黑,师兄就提议要睡觉了,这让蒲公英有些不解,不过师兄肯定是想要他们养精蓄锐,明日不要发生精神不集中的意外吧。
一边在心中感叹着师兄的伟大,蒲公英道了一声晚安后翻身便睡去。
不一会,呼噜声就哼然响起,蒲公英彻底睡死过去。
闭眼打坐的宋仁敨看着这样轻易就无防备睡死的蒲公英摇了摇头,心想这师弟还是少年心性啊,同时也注意到了,他们紧紧关着的房门,已经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裂缝。
尽管悄声无息,宋仁敨的目光也从师弟身上转移到了门缝。
但在目光转移到门缝后,宋仁敨大吃一惊,作为修行者心定如山的他此时心跳也快速加速,一直得意扬起的嘴角更是流下了一丝水迹。
借助月光,寒品如解开盘起的一头乌黑长发,鲜艳如火的红唇如同新鲜的樱桃般待人摘取,换了道袍后的凹凸有致的苗条身材引的宋仁敨内心燃烧起了炽热的念头,那双宋仁敨最喜欢的长腿和傲颂挺立的山峰勾住他的心。
明明为了“清白”才特地不是一人一房,而是让蒲公英与宋仁敨共住一房,寒品如单独一间。
是听闻了蒲公英哪如同霹雳般作响的呼噜声还是她寒品如掐准算出了天时?
最终都在寒品如无声息的迈着猫步接近宋仁敨,嘴唇接近宋仁敨的嘴唇前,汇聚成了宋仁敨今夜难眠的感慨:
“你(填空题)啊。”
——————————————————————————
而这一夜,蒲公英的梦中就不好过了。
在他的梦境中,地动山摇,大地分裂,山体自爆,无数的响声和柔弱女子的悲鸣在他脑海中徘徊。
残酷的梦境提醒着他,如果你无法战胜邪修,那这就将是天下的下场。
那些对蒲公英露出奉承笑容的镇民们化作血水,小镇的房屋全部坍塌,就连那个瘦如柴的麻布也不能幸免。
手掌如同树枝一样被轻易折断,抛在了蒲公英的面前。
这就是正道败北之后的下场。
“不!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绝不!”
“不——————————————”
大声嘶喊着的蒲公英睁大双眼,猛的从睡梦中惊坐而起。
等待着他的是熟悉的天空,以及早就消失的天花板。
准确说,蒲公英躺着的床也已经破破烂烂,而他们所在的旅店更是从二楼坍塌到了一楼,彻底变成了废墟。
“这是……怎么回事?”
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缺乏自信的蒲公英,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从废墟中“飘起”,环顾四周。
和他的梦境截然不同,却和他梦中所想的一样,小镇的四周全部被彻底破坏了。
完全被毁坏的旅店正对面,倒塌的墙壁下,一条白色的手臂从石砾中伸出。
无力垂下的手臂之下,干涸的红黑色在告知着蒲公英残酷的现实。
“不,这是梦,这不会是真的。”
大喊着欺骗自己的谎言,蒲公英的背后仿佛真的被风吹拂一样发了疯的跑起。
嘴里不断叨唠重复着“不”的否定,掐住蒲公英自己的脸颊上留下红色的印痕,即便是疼痛也无法让他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师兄……师姐……只要有他们在的话,一定,一定,一定!”
正如同抛出问题后,感到迷惑后,情绪低丧后,温柔的寒师姐,乐于助人强大的宋师兄总会出现在他蒲公英的面前一样。
在他奔跑的过程中,脚底的碎布,青色的碎布,被踩踏的满是黑色脚印的青色碎布上满是鲜血。
风剑门哪柄高傲在上的印记,剑的印记,两人份的印记,如今,就在蒲公英的脚底之下,拦住了他继续向前奔跑,成了蒲公英逃离梦魇(现实)的栅栏。
在旁人眼中不过是没有半点力量,毫无用处的两块布罢了。
不过,也要有旁人……才行。
因为在碎布的前方,那些不讲理,根本不可能等待三人集结,休息,整理好心情,乖乖呆在据点里被他们所说的“一扫而空”的它们。
那些全身上下冒着黑气,逐渐远离人形,长出尖牙利爪,形同野兽的它们。
被正道所敌视,邪修的他们,在曾经夹道欢迎,空旷的小镇道路上,满满的堵住了蒲公英继续前行的脚步。
“邪.修.”
少年的修行者第一次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愤怒,这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动力。
也是他这一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大的剑(心),如此痛苦,如此锋利的感情。
宋仁敨和寒品如的笑容,仿佛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但两人的话语却不断缠绕在他的心头,仿佛还在蒲公英的耳边低语一般轻声诉说。
如同被微风吹起,被狂风席卷,冲破天空的蒲公英。
双眼布满血丝的他完全不顾被所有的邪修发现,也不顾自己的安危,痛苦且愤怒的对着它们大喊:
“你们这群畜生!你们邪修都是该死的畜生!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张开握剑的右手,比邪修的利爪还要用力,沉重地对虚空比作握剑状,用心去引动,随后大声呼喊:
“剑来!”
刹那间,风声在镇子的天空呼啸,晴天白云全部以蒲公英的头顶作为中心卷在一起。
一道银光冲破逐渐变黑的乌云,带着一道雷光似乎要冲破世间的全部黑暗!
风剑门剑冢排名第67的神剑,紫雷韵!
这便是曾经蒲公英所能唤来,也是他只唤来过一次的奇迹之剑!
带着天罚降临一般的威势,赐予修仙者斩断罪孽与邪恶之力的劫难之剑!
剑尖穿破虚空,直朝着蒲公英飞来。
他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想要跳起握住剑柄,一秒都不想等待的蒲公英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杀向眼前的这群邪修。
但就当他要握住剑柄的时候,神剑,突然在他的手腕边打转了一个圈。
“什么?”
笔直落下的紫雷韵此时突然180°转弯,飞向了别处。
蒲公英全力跳起都没能摸到神剑剑柄的一角。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没了剑,我要拿什么为师兄师姐他们报仇?!”
“我要……”
蒲公英的视线顺着掉转方向的剑望去,而剑,却在他本就难以相信的目光中,刺穿了他更难以相信的那个破烂的麻布。
就和昨日一样,连修仙者,邪修们都无法感知,不知何时站在附近最高的废墟顶上,无视五指本应握紧的剑柄,如同野兽般粗鲁的抓住了剑身。
在哪消瘦的树杆般的身姿背后,轰隆声作响,雷电与暴雨同时落下,狂风更是吹走了遮盖他身上的麻布,雨点为他洗刷了掉了粘粘在白色身躯上的污秽。
“被选中的,是我。”
牢牢握住剑的他,在背后张开了两侧巨大的白翼,皱起的丑陋面貌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人类应有的感情。
“现在,我抓住了力量。”
在风雨中,非人的怪物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