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敨高举长剑,蒲公英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斩出剑气?
灵丹境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做到也没有多大价值,暗处对方非剑修或许还能得手,面对蒲公英是不可能成功的。
挥动斩击的同时蒲公英就会躲避,除非一斩的范围完全包裹住蒲公英的闪避范围。
但这更不可能是灵丹境能做到的事情了。
战术与剑理在蒲公英的脑海中推理着宋仁敨的下一步动作,可师兄的一句话语就搅浑了他的思绪。
“师弟,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示弱,谦虚,看似愚笨的他其实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那就是得到肯定,小师弟的思考几乎要写在脸上一样,蒲公英期待着表扬。
他并不想要成为和宋仁敨一样自信向前,也不再是想要成为称霸一方的强者。
蒲公英只是想要做正常的事情,被认可罢了——
正道的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消除邪恶的邪修。
宋仁敨就是邪修。
蒲公英的他憧憬着宋仁敨。
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只属于蒲公英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毫无征兆地实现。
没有听进管事的忠告,从未有真正思考过自己的蒲公英。
强大的剑修,手持仙剑的他,优势占尽的他,在这一刻僵住了。
细小欲望比泥潭还要深邃,比任何一条锁链还要牢固,此时的蒲公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能够动弹的。
剑与剑的对决也是心与心的战斗。
须臾不过的时间内,宋仁敨把握住了胜机。
刚刚晋升灵丹境的他还未习得灵丹境的法术,也没法马上做到御剑飞行,能做的不过是灵丹境都能做到的灵气外放,御剑操作恐怕也只是直线飞行。
对于这个世界顶级的修仙者来说,入上九境的他依旧是一条杂鱼,弹指可灭的虫豸。
……虫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宋仁敨无法将须臾变得更大,但他现在却能将其缩得更小。
三寸不到的短剑进一步压缩,小到半寸细长的绣花针。
高举起的手没有用出任何剑招,手臂空甩,手腕曲折。
金鸣声划破空气。
细针背后灵气推动起大量的风压。
一层又一层,接连不断地音爆在纤细如针的尾后炸起。
这是超越了蒲公英常识的剑理,最终的杀招。
仅有一击的手中无剑之境。
动作只是抛投,却比刺击更强而有力。
变小的须臾剑承受着灵丹境用之不竭的灵力冲刺,笔直向前。
呆住的他根本判断不了和针一样细长的须臾位置,大脑内嗡一声响起的他甚至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剑尖已经抵达到了蒲公英的胸前,即将刺入心脏。
据说人死前可能会去电影院,也有可能会打雪仗。
又据说很多人都是脑内记忆回转的走马灯,能在极度短暂的时间内看完自己的一生。
蒲公英……可能并不属于多数人的一类。
他的脑海中还回顾着宋师兄对他说的话语,师兄是他最好的朋友。
宋仁敨的笑脸在蒲公英的脑内被美化了百变,他的人生至今为止从未有过这般理解他的人,如果这算是死前最后一件好事的吧,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细小的短剑须臾之间变回了九尺巨剑,刺破皮肤,之后会没入骨肉。
这种变化都是在须臾之时开始,在须臾之时结束。
蒲公英会在感受到疼痛之前死去,这就是宋仁敨心中对敌人(最好的朋友)所抱有的仁慈。
连声音发出的机会,最后诉说自己遗言的机会都没有,蒲公英的上半身会炸开,和他在梦中所见到的邪修们一样没有全尸的死状。
蒲公英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自己未来死亡的画面。
唯一的回忆,却猝不及防地暴力插入他的想象之中。
在白色与电雨交杂的噩梦中,身首分离的记忆毫无根据地涌上心头。
蒲公英自己死掉的话,就不会给宋仁敨带来麻烦了。
但蒲公英死掉的话,他就再也不能和最好的朋友继续一起活下去了。
‘我想,活下去。’
恐惧中所产生的愿望,第二次唤醒了神明。
银白的剑身,无情地滑落,破开了修仙者肉体凡躯的胸膛。
……
滴。
滴答,滴答。
乌云再也压不住大雨,雨水开始冲向地面,雨点拍打低着头看向地面的蒲公英。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是头被斩下了吗?
“好难受……”
原来头被砍下后还能说话啊,必可用于下一次,虽然死人是没有下一次了。
啊啊,果然还是好想活着啊。
但是弱者的祈求,又有谁会去倾听呢?
弱者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取悦强者,弱小的蒲公英,又有谁会来救他呢?
人能救人的,终究只有自己。
雨开始下大了,雷声也开始响起了。
一切都和蒲公英梦中所梦见的一样,雨水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顺着紫雷韵剑滑落到了地面。
可惜,就算是暴雨,想要洗刷掉一具刚刚断开的尸体也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他都喷了蒲公英一背的血,温暖的余温和令人作呕的腥臭还残留在空气中。
蒲公英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还连着,胸口也没有破洞。
只是握剑的双手一片惨白,失去了生命应有的变化与血色。
紫雷韵的尖端,一滴朱红顺着雨点落在绿油油的杂草上。
“宋师兄?”
和噩梦中一样,蒲公英的头改变了角度,抬起剑回过头的他,看见了宋仁敨的尸骸。
已经再也看不清脸,干脆地被完全从正中分成两半的身体。
【弱肉强食】
【蒲公英的欲望】
【想要活下去】
白色的双翼从蒲公英背后钻出,隐藏在体内的乳白色顺着翅膀钻了出来,蒲公英的双手也回复成了之前的肉色。
“信徒,我实现了你的愿望。”
它幽幽地说着,蒲公英还是和噩梦中一样,似乎被命运所吸引住一样,双膝无力地跪倒在地。
“这都是我的错……所以这都是我的错吗?!”
“信徒,你没有错。只是活下去所必需要经过的过程罢了,你诚实的面对了自己的欲望,向我求救了。”
蒲公英扭过头去,他的眼中充斥着仇恨,看着那个随时都能杀死他的怪物,看向那个操控他的身躯。
借用他的剑杀死了宋仁敨的仇敌……
不,并不是这样。
它根本没有错,它只是回应了蒲公英的愿望。
在那个场合,想要活下去的方法只有一种,杀死宋仁敨。
只是蒲公英没有做好觉悟罢了,他的宋师兄早已做好了觉悟。
只有杀死蒲公英,灭了整个小镇,销毁掉所有证据,宋仁敨才能回到风剑门,回到他们的家。
想要宋仁敨活下去的选择,就是蒲公英自己的死亡。
杀死宋仁敨的是自己的杀意,杀死挚友的重量必须由自己承担。
想要活下去,本来就是这样一回事不是吗?
在餐桌上分割吞入腹中的,不本来也是想要活下去的生命。
在这片大地各地痛苦抱腹饥饿的他人,不也无法得到饱腹的蒲公英割舍食物。
“所谓的活下去,本来就是让除了自己以外的生命不断死去。……信徒,你在哭吗?”
没有修行任何邪道法门的蒲公英,却要杀死学习了邪道法门的宋师兄。
只为活下去。
蒲公英的肩膀颤抖个不停,抓不住的剑的手松开紫雷韵,任凭神剑归回宗门。
第一次杀死邪修的他高傲地抬起头,挺着胸,不断看向哪自顾自落雨,任性不公的苍穹。
“我没哭,只是雨下的太大了。”
……
“白色的,你能将刚刚发生的变成一场梦吗?”
“可以,不过这样的话最后大概也会走向一样的结局,信徒,这个人类已经做出了选择,无悔的选择。”
“……那你以后就别在用这个神通了,也别叫我信徒。”
蒲公英扭过头去,看向背后一团白色难以用三言两语形容的诡怪异物。
“我叫蒲公英,还没有道号,你的名字就先叫做雪忘铭吧。”
“雪是白色是因为忘记了自己的颜色……吗?不错的名字,蒲公英。”
蒲公英低俯身躯,开始着手埋葬起宋仁敨和寒品如。
一同被埋葬的,还有他一去不返的幼稚。
……
事件的表象在以小镇的镇民们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时落下了帷幕。
但在幕后,剧本的齿轮仍然在运作。
眼睛所见的并非一切,这一点,蒲公英在不久之后就会开始真正的后悔。
后悔知晓一切。
无知即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