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挥击足以引起围观者们的想象。
千钧之势的挥斩过后,任凭在场任何一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无比血腥的画面。
但现实,却恰恰与想象背道而驰。
没有扬起的尘埃,
没有巨大的声响,
没有血腥的污秽,
也没有段丙离一丝一毫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
胜负,在这一瞬间完成。
剑与剑,兵与兵,器与器的碰撞,没有溅出该有的火花。
“……”
场内鸦雀无声,他们并非被这一幕完全震住而无法思考,更是因为思考了才不敢说话。
就算是修行境界超过了蒲公英的管事,也停下了他前去阻止蒲公英的脚步。
在场能最先开口的,唯一拥有发言权的,只有挥出这不可思议一剑的蒲公英。
挥出气势澎湃,充满杀意却没能见血的同时将段丙离狠狠压倒在地的……看似平平无奇一剑。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这只不过是按压。把刃口压下去而已,光是这样,是切不开肉体的。”
蒲公英将剑抬起,留在段丙离身上的,只有淡淡地一道压痕,和蒲公英所说的一样,并未切开。
但这道痕迹,却从他的额头到鼻梁沿着身体中心一根线,直到腰腹才停止。
“所谓的斩击,要在接触后划过。”
蒲公英抬手一挥,他的右手化作一道残影,在擂台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邃的斩痕。
“就像是这样,这就是剑的锋利。对于我们来说,这不是基础吗?”
躺在地上的段丙离眼中没有怨恨,没有败北的耻辱,甚至没有被击败打倒的实感。
作为剑修手中不能松开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握不住了。
段丙离写满惊叹的眼瞳抬头看着那个他知道却变得陌生的眼神,没有感情,和习武场门外的看板一样没有生气的目光。
“你……到底在下山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啊?”
“你真的是蒲师弟吗?”
蒲公英别过炙热地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去看同为风剑门同门师兄弟关切的眼神。
不想去看。
也不敢去看。
跟着头一起扭转过的身躯对着管事抱拳鞠躬。
“谦管事,这场比试我胜了吗?”
“啊。”
被提醒才反应过来的管事,第一次被外门弟子这般提醒的他立即反应过来。
“外门弟子蒲公英,100连胜!”
“弟子蒲公英谢谢谦管事了,那么后续就麻烦管事通知了。”
“好,大概在明后日就会决定出你的对手,在此之前好生歇息吧。”
台下的众人都不敢相信,蒲公英与管事的这段对话即是对他们来说相比登天一般过于荒谬的发展。
风剑门一直都有外门与内门之分,外门弟子锻体修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宗门内大大小小的杂活也都是让外门弟子承担,风剑门对外界的联系也基本由外门弟子承包。
每日都有各自派发的任务供外门弟子接下,完成任务换取宗门内的点数,用于兑换修行资源。
但内门弟子就完全不同了,内门弟子的责任只有一个。
那就是变强,他们无需在动手做任何杂活,他们所要做的只有一个,活下去,变强!
风剑门近千年来,活下来的内门弟子都有一番成就,更是在3000年内,所有的内门弟子都最终成就无上境,成为了宗门长老。
可以说加入风剑门的内门,就等于日后必定成仙的一种保障。
50人的无上境长老,无一人死于雷劫,这种可怕的事情也就只有风剑门能做到了。
反过来说,加入内门的条件极其苛刻。
可以说是在这天下第一门内自然形成的天下第一苛刻的内门条件。
其一便是成就,灵丹境。
别看凝丹境与灵丹境之间只差一个大境界,这一步往往是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踏入的境界。
灵丹境作为上九境强者,已经可以做到御物飞行,辟谷,甚至寿命增加到四百有余,在其他中小门派内,灵丹境境界更是长老甚至宗门门主的存在。
这条道路,也是至今为止入内门的常识,也是大多外门弟子所争取的目标。
而另一种方法,便是在习武场内,连续取得百胜。
这原本是用来衡量宗门内万一出现不正现象的自证方法,只有灵丹境能够源源不断地自己在生成的内丹产生灵气,也就只有灵丹境在面对凝丹境的外门弟子能够做到百连战也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在百连胜后,这名弟子还需要挑战一名指定的内门弟子,以防万一对方用了某种秘术邪法的不正。
可以说是一条荆棘之路,一条不可能走的通的死胡同,除非你真的有足以到达灵丹境的实力。
但修仙一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化腐朽为传奇的道路,在今天万年传承的风剑门内,也诞生出了一人的奇才。
平平无奇的面向,没有傲慢与风度的少年。
松开手中那柄异于常人所能触及的神剑紫雷韵,蒲公英在众人难以相信的目光中走下擂台,走出习武场。
……无人再用曾经小瞧和无视的目光面对那个背影。
那是他们外门中所诞生的,新一代的传奇。
其名与不起眼的花朵一样在传闻与谣言中散开——蒲公英。
……
…………
…………………
夜深,蒲公英盘腿坐在床上。
风剑门对外门的生活待遇并不苛刻,他们每人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独房。
按照曾经的蒲公英,现在已经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现在的他并非不疲倦,也不是在坐着修行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
一但闭上双眼,宋仁敨的尸体,寒品如的头颅,自己也记不清怎么出手的那场大雨就会在梦中重现。
做了这个梦在醒来之后就会想吐,然后在第二天睡下后梦中的想法就会变得更加清晰。
在蒲公英的梦里,一切都表现的和那一天一样,只是在他的梦里,看不见那个白色的身影。
大概,真的只是他的想象,自我安慰产生的幻觉吧。
盘坐着歇息,到了极度疲劳后倒下就会记不清自己是否做梦,这样早上醒来虽然还是想吐,不过能忍住,会少许感觉好很多……
咚咚。
门扉突然响起敲门声。
“蒲师兄,还醒着吗?我是海长志。”
“进来吧,门没上锁。”
推开门扉,清冷的月光照亮了蒲公英不亚于月光一样冰冷惨白的脸,却照不亮少年心中的阴影。
“蒲师兄,这么晚还醒着,是在修炼吗?果然蒲师兄这样的强者在背后也是很勤奋……”
“海长志,海大师兄。”
月光即便照亮了蒲公英的脸,也没能照亮那一双比月亮还要寒冷的漆黑双眸。
像是被蛇看着一样的寒意顺着海长志的背脊攀爬上了脑袋。
“我并不喜欢和一个爱好是逢场作戏的人说一些毫无价值的谎话。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逢场作戏什么的,蒲师兄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今天我和你的对局,难道师兄会觉得我分不清自己挥出剑的重量?那么弱的一剑能把灵丹境强者打飞甚至是嵌入墙中?还是说海师兄还要再演一场?白日的大师兄被打败了所以晚上要报复回来?”
蒲公英盘坐的双腿伸直站起,歪着脸看向用看“毒蛇”的目光看着他的海长志。
“这……怎么可能呢,我绝不是来做这种事的。不过蒲师兄,你又是怎么看穿我的修为?”
“伤口。下次要演戏可要记得演全套,凝丹境哪有可能硬接我一剑无伤的?如果大师兄想要我保密的话,公英自然会闭口不谈的,没事的话请师兄回去吧,大半夜的我也想要睡觉。”
两人对对方的称呼极为……滑稽。
明明都是尊称对方为师兄,气氛中却充斥着蒲公英的火药味。
他明明已经不站在擂台上了,手中也没有握着他的那柄无法驱使的神剑,却好似从未下来。
从未离开擂台一般,将眼前所看到的人都视为敌人。
“我……”
海长志想好的安慰话语全部打碎重新咽回了肚子里去,原本想要交给蒲公英的物件也从背后放回口袋之中,转而从另一个内衣口袋里拿出了一瓶小玉瓶。
“蒲师弟,这瓶集气丹是师兄的一番心意。但愿你能在面对内门弟子时也能像今日一样旗开得胜。”
“……谢谢,还有其他事吗?”
蒲公英似乎将这瓶丹药当做封口费一般收下,这让海长志的看向他的脸色变得更糟了。
更对这位师弟在外所遇到的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与恐惧,心中自然升起更多的提防之意。
但这里是风剑门,也是大家的风剑门。
思考来去,最终这位外门大师兄像是在用谜语一样的口气对蒲公英轻描淡写地说出没有前后的话语:
“蒲公英,我能是同门师兄弟,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在一起生活下来的。风剑门内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心事你不要一直憋在心上,可以找他人一起聊聊,或许……”
越是说着,海长志越是被蒲公英的那双冷眼盯的发毛。
“好吧,那么晚安,蒲师弟。”
“晚安,师兄,不送。”
房门再度关上,就和它被开启时一样没有发出吵闹的声响。
站在黑暗中的蒲公英,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一想到海长志所说的一个宗门内的师兄弟都是家人,而他……恰恰是杀害了家人的凶手。
少年嘴角扬起,无声地发笑,无声地嘲笑。
蒲公英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