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房屋的门被推开。
扁平的剑身被收入剑鞘,一路甩干的衣袍上还微微带着湿气。
“这有点出乎我的意外了,师弟。”
黑夜中,摘下斗笠的路长生(海长志)身上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手中提着已经被浇凉的荷叶鸡。
今夜,没有月光。
新月的黑暗只能借助房间内的烛光点亮微弱的光芒,比起从屋外推门而入的路长生,在屋内静坐的蒲公英更能看清对方脸上多出的抹笑意。
“师弟你伤都好了,居然既没有逃走,也没有设伏偷袭我。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冷静?”
“我应该偷袭你吗?陆师兄。”
“我正在考虑你现在会不会出手。”
烛光照亮的笑容不变,身上散发血气的路长生表现出瞧不起蒲公英的意思。
不管蒲公英是否会对他下手,结果都不会伤到他的觉悟。
“好,那我出手了。”
一样表现冷静冷淡的蒲公英猝不及防地站起,路长生刚刚收起的剑重新出鞘,一道寒光还没来得及划过——
路长生突然觉得自己手臂变轻了些许,抬起一看,扎着荷叶鸡的绳子被斩断了。
断口非常平整,在空中缓慢飞着的荷叶鸡最终落入了蒲公英的掌心中,指尖竖的笔直的掌心中。
“以指代剑?风灵老祖在上,师弟你这一手可惊到师兄了。和姜久玄打了一场能让你进步这么大?你这剑理的成长速度都快要堪比老祖的传说了。”
蒲公英对路长生翻了一个白眼,拆开荷叶,直接撕开鸡肉刚刚想要放入嘴边,动作僵停了。
“师兄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噗,哈哈哈哈,我刚刚还想夸你成长了不少变得谨慎了,结果是变得胆小了啊。放心,我不需要放毒,就算师弟能以指代剑也不可能比的过真的仙剑。吃吧,饿了一天肯定很难受吧。”
蒲公英盯着路长生看了一会后,转而专心对付手上的鸡。
彻底冷掉了也是肉,至少对饿了一天的人来说,这味道已经足够鲜美。
路长生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后,细心地在房门上贴上符箓。
比划了几个手势后,门扉前还亮起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可能是阵法?
不规范的五角星图案中心,粗糙地画了一个眼睛?
做完“准备”后,路长生转身靠床坐下。
“师弟,慢点吃,可别噎着了。……之前说的那些你还记得多少。”
“师兄是风剑门组建的邪修卧底,主要任务是聚起那些邪修们,方便管控他们。必要的时候引导他们去死……是吧?”
“死这个词用得也太重了,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什么的话,的确很有可能会变成这样。”
路长生看着眼睛都不愿直视他,一门心思盯在吃食上的师弟。
心想自己是不是饿他太久了,现在可是曝光了风剑门常日里不可多见的阴影中的一面啊。
蒲公英也太淡定了吧,虽然冷静的蒲公英对于路长生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就是了。
“师弟,你不问我为什么吗?比如说,师兄我为什么要在宗门里隐藏真名,管理邪修又是怎么一回事什么的……”
“不需要。”
此刻的蒲公英才抬起头来,抹去嘴边的油渍,又一次看向路长生的那种眼神,那种过于冰冷的眼神让路长生背脊打起了寒颤。
“因为师兄想要把我招揽进来就自然会告诉我的,况且就算师兄不说,我也已经大致猜出一些眉目了。”
那双眼神中,充斥着恨意。
“师兄,邪修如果真的是我们风剑门有意看管的话,绝对由我们掌控的话,寒师姐和宋师兄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邪修呢?”
“师弟?你——”
没等路长生开口,蒲公英直接将那层不能捅破的一层撕的粉碎。
“仔细想想就知道了,既然师兄说了邪修都是受风剑门诱导控制之下的,我们这些风剑门外出去剿灭邪修的弟子更不可能超脱风剑门的掌心之外。”
“招来的剑能准确地飞入我们的弟子手中,肯定也是因为我们身上有某种能让风剑门掌握我们所在位置的法宝……我猜,是道袍?”
“这样看来,寒师姐和宋师兄的事情,他们的背叛肯定完全超过了风剑门的掌握之外,已经是天下第一宗的弟子,那需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忍不过几年的修行就背叛宗门,就算是一时脑热,所付出的代价和回报也不成正比,我猜的对吗?陆.师.兄.”
在自己曾经对长老面前所说的谎言完全不当一回事的蒲公英没有松开对路长生的直视,反倒是此时的路长生将视线别开了。
这位蒲公英师弟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原本以为对方只是掌握了最基本的资质,却没想到在过往平平无奇的样貌下,居然有着如此灵活的智慧。
作为参与者的他,在一天多一些的时间内,居然已经能够举一反三了。
甚至在一开始就将路长生的目的说破了。
是的,路长生想要招揽蒲公英加入他一起成为邪修的卧底。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联想到最近发生事件推理出动机,这可不像是一名外门弟子应有的思维方式。
简直就是天生的间谍,天生的卧底。
谨慎,细心,同时最重要的是——即便经历了这么多,蒲公英所说所表现的字里行间中,他都没有埋怨过宗门,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对风剑门的不满,甚至不断地将自己继续保持立于风剑门内的一名弟子眼光去看待。
这份愚笨的忠诚,才是路长生最看好他的一点。
为了宋仁敨的死亡,为了同门师兄弟的死亡而悲伤的弟子……这年头已经很少了。
修仙界弱肉强食的确不错,但这终究只是一种手段。
手段是为了追求唯一的结果,维持现状的结果——
和平。
“师弟,你还猜出其他的什么吗?”
见蒲公英摇头,此时的路长生终于长叹一口气,松开了已经僵硬的假笑,初步认同了蒲公英作为风剑门弟子,而非“邪修们”一方的可能。
毕竟如果再知道更多的话,那可就越来越不正常了,虽然能想到这一步的蒲公英已经非常异常就是了。
“很好,那么师兄就为你解答吧,我想你比起自己是否能够进入内门,更迫切的想要知道寒品如为何会选择成为邪修,又是为什么宋仁敨也会同样走向相同的道路……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好好问问蒲师弟你。”
路长生皱紧眉头,字句咬出清晰的口吻,缓慢地询问:
“蒲师弟,你在执行任务的时期,有没有见过什么除了邪修之外,非人的怪物?”
“没有,师兄。”
蒲公英回看向路长生,同样缓慢而又确定的语气告知对方。
“我什么都不知道。”
……
在蒲公英的眼中,被描述成怪物的白色身影一直站在他的身旁。
路长生从未直视过雪无铭一眼,好似他打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不,只是他根本感受不到。
无畏者,不配直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