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气味,令人作呕的鳞片。
变为拟态成花的虫子肥料的镇民,现在也表现出在担心着自己安慰的师兄。
谁都不知道蒲公英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甚至连蒲公英自己也不清楚吧,当初的他和现在的自己,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最初的他粗心大意,习惯依靠他人,内心抵制做出判断。
现在的他思考谨慎,有意无意间会疏远他人,所有的事态都只认准自己内心的想法。
最初的他并算不上强者,在修行一道中,学习能力也并不强。
现在的蒲公英在修仙一道上简直妖孽,完全是心想事成,想要变强只需要动动念头,无论是思考还是学习甚至他也感觉到,就算是他想要冲破境界,一下飞跃成为灵丹境也不是幻想。
只需要祈祷就行。
从见到他开始后,从见到雪忘铭后,从认识到这个白色的神明之后。
蒲公英对他许下不想死,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后,他就获得了无限次可以许愿的机会。
雪忘铭一直都在他的身边,纠缠着蒲公英,用他哪满是黑色洞穴的脸重复地对蒲公英说着蒲公英想要知道的,一次次地让蒲公英从险境中得救。
所以这一次,蒲公英也是一如既往的对身边的神明献上祈祷,伸出求助之手。
“我,想要知道真相。”
比蜂窝还要密集黑色空洞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完全没有五官的白色。
触手温柔地轻放在蒲公英肩膀上,神明耐心地劝说着他的信徒:
“你确定吗?蒲公英,无知有时候才会是幸福,你真的不想直接达成你想要得到的结果,或是向我索要力量,救下你的师兄,救下那些镇民的力量……”
“我想,雪忘铭。但是——”
蒲公英回想着宋仁敨的背叛,回想起在哪段诡异的回忆,被雪忘铭变为噩梦的回忆。
满是邪修的小镇,最后却因为宋仁敨的死亡并没有如期出现一地的邪修。
那个黑色的气体是什么?
眼前的这些怪物又是什么?
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要杀死敌人,我也必须要理解它们到底在想什么,它们到底要做什么……不然的话,我将只会是一柄剑,而不再是人了。”
雪忘铭不再发出疑问,白色的触手没有阻碍地顺着肩膀没入蒲公英的体内,翅膀、瘦骨如柴的四肢,空荡荡没有内脏的腹部,包括那颗不再破开黑色洞口,无脸的头颅。
全部都融入了蒲公英的体内,与他溶为一体。
如蒲公英所愿,神明寄予了他所追求的真相——
……
就和雪忘铭最初所计划的一样,棋子走向了它应落的位置。
……
………………
人是一种强大的生物,雪忘铭比其他所有的非人都要了解这个道理。
他们在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思考下,无论是何种苦难、诅咒、不幸、甚至是生命即将断绝的绝望,都能过忍受。
并且拒绝,对他们来说远离这些璀璨他们的事情,自愿的走向地狱的道路。
这个就是人类种最强大的一面,超常的智慧与理性能够压制作为生命的所有欲望。
但是,也只是压制,并不是杜绝。
欲望依旧是人的本能,依旧是生命作为生命本身活下去的源动力。
人能够忍受苦痛,却无法无缘由的拒绝欲望。
特别是,真正出现“奇迹”的时候,就算这是伪造的东西,对人有利的时候,肯定也会理所当然的接受下来吧。
所以,从一开始蒲公英祈祷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法自拔了。
接受莫名奇妙的力量,莫名其妙变得“聪明”,毫无理由的信任被他取名的神明,最后对他人的疑问和怀疑越来越深,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也越来越远离人类。
最终在“毫无根据的信任”面前,选择了依靠神明的道路。
这才是神,开天辟地?
开海?
这种事情的确是奇迹,但现在(仙)人也并不是不能做到。
神能做到的,便是人无法触及的领域。
连蒲公英自己都无法发觉到的,自身思考方式、想法、甚至是对事象的看待眼光、疑念,灵魂本身变质的过程,悄然无声地已经完成了。
啊啊,当然,神明是不会说谎的。
他也不需要对只是一个人进行欺骗不是吗?
毕竟,制造这一切真(悲)相(剧)的,一直以来都是人类的贪(欲)婪(望)啊。
……
“师弟!”
带着鱼头的异形们扑向了蒲公英。
比起全副武装准备好的路长生,没有拔剑同时露出全身破绽的蒲公英对那些怪物们来说简直就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路长生来救的话,就必定会解除他那过度谨慎的防备。
路长生不来救的话,蒲公英就会死。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将是怪物们接近“胜利”的一步。
特别是,它们的速度远超过人的情况下。
“去死!”
杀意的攻击刺穿了蒲公英的身躯,从头到脚,怪物们期待着血液和内脏从人类的躯体中喷出,期待着血洗疯狂的淋浴。
和它们所期待的一样,液体从蒲公英的伤口中喷出。
“?”
怪物们一时间呆住了,复数的它们以为自己攻击得手的时候,它们才重新认识到了自身的愚蠢。
但和它们的期待相反,红色的血液并没有喷出,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水,没有腥味,没有气味的水。
……和月亮一样颜色的水。
苍白的液体。
滴答滴答,不知是不是血液的液体从蒲公英全身的“伤口”流下,同时还有流出的是他被洞穿眼球和后脑勺窟窿中流落的眼泪。
“啊……”
轻叹一声后的蒲公英,伸出了被打断的手臂,断骨处被折断的手臂前端还在颤抖个不停。
但蒲公英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陈述着他所看见的事实。
“路师兄,我一直都认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甚至为了正确的结论,我就算牺牲自己,不再让宋师兄的事情再度发生的绝悟我也已经做好了。”
“蒲公英!你撑住!我现在就来……”
见到破烂不堪的蒲公英,路长生认为他已经受到了某种攻击,影响精神,甚至是修仙者真正的“自我”,灵魂受创。
路长生的身边被复数的怪物所包围,想要甩开它们的话,路长生必须冒险,最轻断手断脚,重则死亡。
但,现在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候了!
对,现在已经没有给路长生犹豫的时间了,因为蒲公英的断肢,已经彻底抬起了。
“但是,我错了。”
随后,他笑了。
被刺穿,被折断躯体,脊椎都断成三截还能奇迹般站立的他无可奈何的笑了。
“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义,我们只是想要把正确作为让自己龌龊的行为正当化的借口罢了。”
蒲公英的全身在话音落下后的下一瞬间,白色的触手铺天盖地的长出,这一次路长生也看见了,比那些鱼头与鳞片还要扭曲的样子。
白色的破烂的羽翼破开蒲公英的背部,张开。
被捅穿的眼框中长出密密麻麻的新眼球,一个又一个地挤压着对方,一个又一个的被挤破。
最初攻击蒲公英的怪物们还保持着攻击蒲公英的动作一动不动,完全静止。
只是,并不是因为他们被反击或是不想逃要给眼前不正常的蒲公英最后一击这种理由,而是它们,在发动攻击之后,就已经是尸体了。
覆盖着鳞片的身体开始下瘪,体内所有的血液被抽干,连死前的悲鸣都没能发出。
比怪物还要怪物的蒲公英轻抬左脚踩向大地,下一瞬间,他已经站在了路长生的面前。
白色的触须随着蒲公英的移动随风胡乱舞动,变得丑陋而又令人恐惧的蒲公英身边干瘪的尸体碎成了石块跌落在屋檐之上。
谁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谁都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被怪物袭击的人类变成了怪物,变成怪物的人类,轻而易举的将怪物的恐惧归还给了怪物。
这件事情简直就像是兔子突然咬死了狮子一样不可思议,但是,这就是事实。
难以理解到令人产生对未知恐惧的事实。
“你,真的是蒲公英吗?”
路长生将剑尖对准了他想要保护的师弟,对准了那个他想要救下,现在已经自己救下自己的蒲公英。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却非正义。”
白色(无知)是最容易被染上污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