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触须还在增长。
除了伤口外,蒲公英的全身上下每一片角落也不再平静。
看不见日起东方,沉陨落西的夜晚,时间也在经过,每一分一秒,蒲公英都长出更多更长的触须。
它们颤抖不停,它们节节缠绕。
蒲公英自己无法看清现在的他到底变成怎么样了,但站在他对面的路长生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挥出的长剑没能触及到蒲公英,被挡下的攻击是路长生最后的机会。
路长生还有力气挥剑,他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保命手段可以使用,但这一切都必须有一个前提。
路长生必须要能够继续维持思考,他的精神状态必须要能维持他应有的判断能力。
在路长生持续注视,直视蒲公英的变化之后,他就已经失去了自主能够思考的能力。
龙、凤、就算是无头的尸傀,这世间多么恶心的东西路长生都自认为能有足够的定力去观测,甚至在与那些怪力乱神战斗时还能察觉出对方的破绽。
这一次,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
白色的触须在黑夜中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而在那些白色的触须上反复溃烂的吸盘,时不时裂开一道道缝隙中,尖利的牙齿长出,变成了全新的裂口。
从那些口唇中伸出一道道惨白的长舌,上面密密麻麻地起着粉红色的泡点,接二连三地破开后,白黑交错的眼球转动注视着直视它们变化的路长生。
人类婴儿的啼哭声从那些张开的嘴中响起,变形的手脚在触须们的末端长出,又在这之上长出新的触须。
……
现在的蒲公英在路长生面前展现的是超越血肉模糊惨状的生命制造,不过并不符合人的审美,胡乱拼凑的新生命在路长生的眼中,在对方的所看到的并入脑的记忆中显得无比亵渎。
不是作呕或是认为丑陋这种等级东西,在变形的人体内重新长出复数人的生命,已经是对于还未成仙的路长生,作为人的一种精神摧残。
直视现在的蒲公英只会让他不断地认知自己其实也眼前的这个扭曲的?是同样的生命,脑海中止不住地在观看蒲公英的变形同时想象自己的身体被这样强行改造的幻想。
过量的恐惧不讲理地摧毁着路长生的理智,让他开始变得疯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高低起伏,成为今夜小镇中唯一一首不安宁的小曲。
在场除了路长生之外,都不再像是人类了。
那些刚刚还打算杀死路长生,杀死蒲公英的怪物们此时也不再喧嚣,它们放松四肢,带着尖锐爪子充满野性的手掌张开后交错合并成拳。
无一例外跪拜在地的它们不敢抬头,只是默默地等待着蒲公英的动作或是话语。
无言的怪物们却又源源不断的东西在他人无法观测的东西,金色的光点从它们身上脱离,聚集到了蒲公英哪被触手所包裹起来的头顶上。
从这之上,白色没有五官的头颅又一次探出,长在了蒲公英的上方。
“蒲公英,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真相。”
不同于无法说出人言的蒲公英,非人的黑色洞口扩大缩小,却在其中吐出平和稳重的男性声线。
“这个世界的修仙者所说的弱肉强食规则不过是一层真假各参半的谎言,真正重要的只有‘食’这一字。”
“所谓的修仙,不过是将其他的生命,吞下。为此,他们才会杀戮。”
“为此,他们才会欺骗。”
“也因为此,‘邪修’这种谎言中的谎言才会出现,被说谎的他们当做猎物猎杀。”
雪忘铭之下的脑袋,蒲公英的大脑终于理解了所谓的“真相”。
强大的风剑门定时会去杀死流落在大陆上所有的邪修,明知有会被杀的风险,为什么会有人去当邪修?
正派的入门其实并没有那么的难,就算是不入流的宗门,也有着足够踏上修仙之路的法门。只要努力,至少耗尽一生修完下三境并不是什么绝对无法到达的奇迹。
明明知道正派会猎杀他们,邪修们也从未成立起什么属于他们的组织。
能够做到在成立宗门之前就将邪修们全部消灭的正道,为什么在这种环境下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邪修出现?
其实仔细想想就会得到的真相,但作为站在“高处”的风剑门外门弟子的蒲公英却是不会朝着这个方向去想的。
宋仁敨的死亡,对蒲公英谎言的冷漠,除了外门弟子外专门处理邪修的路长生……
在得到了雪忘铭展现给最后一片拼图后,蒲公英终于能够看清真相。
所谓的灵气,其实全是曾经活着的生命。
‘所谓的修仙,本质并不是什么弱肉强食。’
‘本质是,人吃人的世界啊。’
“嗷——————”
白色触须上的口腔全部张开,复数的吼叫在夜晚的星空下响起。
愤怒中,比愤怒更多的悲伤就算吼上千万次也无法平息,蒲公英至今为止所有相信的东西全都是谎言。
由他自己的愿望中知道了。
自以为能成为英雄的蒲公英看清了路长生,看清了风剑门嘴脸,也看清自己。
‘我,根本不是什么成为仙人的候补者,不是什么正义。’
‘我……至今为止活着的我,是吃人怪物啊啊啊啊!’
伤心的情绪带动着愤怒,无痕地抚摸着全身,让没有欲望、无法感受情感的神明尝到了感情的滋味。
酸到掉牙,苦涩得想要吐出的感觉,这是雪忘铭几乎要淡忘掉的,终于找回来属于人的感情才有的滋味。
“果然选择你是正确,蒲公英。”
“你就算知道了真相,依旧能够辨别,这份悲伤正是你没有放弃最好的证据。”
戒指被触手所缠绕,蒲公英背后的翅膀里长出一条和人类似的手臂,细长的手臂在接触到戒指的时候,包含雷电的长剑从中拔出。
没有使用蒲公英体内的“灵气”,雪忘铭一边共感着蒲公英的感受一边举起了紫雷韵。
“你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友人、作为人的未来、虚假的和平与幸福,但是你还是留有的东西。”
“不想使用生命的话就由我来挥剑吧。从鞘中拔出剑,对准一个个无辜或是有罪的生命,殴打他们,斩杀他们。葬送与埋葬也可以由我的手来完成,清理血与内脏和骨头都可以让我来执行。”
“但要怎么行动必须要由你来决定,遵循你的欲望,遵循你的思考,遵循你所构思的未来。要挥动暴力的话,就必须要由你自身来决定,杀害他人所需要的杀意,全部都是从你的内心诞生。”
黑色的洞口贪婪地吸取着蒲公英溢出的情感,语气中充斥着无情的神明本不可能显露出的欢笑般的愉悦。
“决定吧,你想要怎么样做?蒲公英,你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被白色的触须团团缠绕住的脸颊之下,猩红色的眼眸从缝隙中向外张望。
得到神明力量的少年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路长生也不知道。
但在他发出惨叫,手中握不住剑,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这位风剑门的卧底也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做什么。
这样的蒲公英,已经不再是他的师弟了。
为了风剑门,威胁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没能看清蒲公英,自认为被姜久玄击落悬崖的他是诚实无力师弟的错误判断在这之后路长生愿意忏悔无数次。
但现在要做的,必须是——
没等蒲公英说话,路长生顶着万分痛苦的压力,闭上双眼冲向了蒲公英,双手从衣角中抄起一叠符箓丢了出去。
作为……自喻英雄的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