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的地界里，蜂鸣声微响，它是最后能够证明【露西亚】依然活着的东西。
她无心细数自己究竟坚守了多少年与岁，躯体和意识早已在恒久的消磨中千疮百孔。
奔跑失去了意义，无论前行多久，周围的风景都毫无改变。
渺茫的希望遥不可及，或许它从一开始就是个虚假的诱饵。
徒劳的奔跑渐渐缓停，露西亚跌坐了下来。
那双几近融入雾域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手中涌动的方块
铮————
她无声握紧手指，按住承载核心的“钥匙”。
蜂鸣戛然而止，至此，死寂中的最后一样不谐也不复存在。但是，就在【露西亚】将要放弃的时候，猩红，裂开了缺口……
踏入这座扭曲的高塔，压抑的猩红便充斥着整个视线。
单手托举着【钥匙】走在最前方的冯·内古特张开淡金色的屏障，将白晓幻以及露西亚协同操控的机甲包裹在里面。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踏上重力颠倒的楼梯，看着冯·内古特的背影，白晓幻开口道。
“我？”冯·内古特语气淡漠：
“我的一部分确实来自别的时间线，但是，这不重要。”
“你的一部分？”
“罢了，直面零号代行者之前还有一点时间，我就和你说一个名叫尼莫的人的一生。”
冯·内古特平铺直叙，就像是正在撰写史记的史官。
尼莫从小就是个病弱的孩子，他在毕业后接受了构造体手术。可他并没有感谢父亲的安排和这项逐渐普及的科技，反而在意识上载技术中看到了许多弊端和战争的预兆。他放弃了父亲寄予他的厚望，不愿给即将到来的战乱添砖加瓦，用构造体那不知疲劳的躯体转去考了精神病医师执业资格证。
父亲怒斥他是个因噎废食的懦夫，不敢追求文明与科技发展，他没有争辩，从此和家里断了联系。再一次和父亲联系，已是他在乡下的精神病医院工作了数年之后——尼莫接触到了卡俄斯污染的早期患者。无人在意，无人探究。
再三思虑之下，尼莫把他的报告总结下来，寄给了许久未曾联系的父亲。数日之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就点燃了住院部。
这场事故的结果是上个月才检修过的电路出现老化，因此出现了火灾。有数名病人逃窜，后又被抓住接到了规模更大一些的医院。
唯有构造体化的尼莫一人活了下来，他承担了责任，却也阴差阳错地避免了进一步被卡俄斯污染侵蚀。
后来，这场事故被认为是卡俄斯污染潜伏期结束后所导致的非自然现象，先遣队对此进行了调查和修正。
再后来，他加入了清理帕弥什的先遣队，通过穿梭机回到过去，凭借力场盾的防护一点点剪除帕弥什的零号的模因。
但在卡俄斯污染未被彻底清除的状态下，无论怎么修正过去，它都会导向相同的，或是更为严重的结果。
最后，先遣队失败了，来自过去与未来的双重夹击彻底毁灭了那个世界，在最后时刻，尼莫收到了多米尼克的邀请，登上穿梭机通过【渡梦桥】进入了帕弥什将要爆发的新世界。
那是真空零点反应堆点火的前一刻，帕弥什爆发的那一刻，一个奇异的裂隙出现在惑砂的面前。有一个摇摇晃晃的青年从裂隙中走了出来，跌坐在惑砂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把……核心……给我……”
正如尼莫所料，这个世界的污染没有出现，似乎是因为多米尼克做了更周全的准备。
可“渡梦桥”怎么都无法封闭的裂隙仍在隐约提醒着他——那个未来的隐患没有被消除，0号代行者依然存在，异聚塔也还会再出现。
或许他根本就不该过来，应该和那个未来的所有人一同死在那里——但这样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吗？
除此之外，他所能见到一切也在不断地提醒着他——只把污染封锁在格式塔里是远远不够的。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意识都处于混乱状态，杂音每时每刻都在干扰着他的思考，有时还会搅乱他的行为，就在这个时候，他逐渐察觉到露娜成为了代行者的事，他观察着露娜，寻找到她与升格网络链接的方式。
——那是一个偶然，却也是一个可以复制的偶然。
那些在意识海中，和他意识融合的其他人本就可以增加信息权重，历经漫长的梳理，他获得了与代行者相同的力量。
为了自控，他需要修剪杂音，剔除不需要的意识，为了代行者的权限，他又必须保留这些意识。
时至今日，那些混乱且遗憾的声音依然在催促着推进筛选与进化，他们想要不再遗憾，想要变得无所不能。
时至今日，他仍是稍有不慎就会坠入错乱的梦中。似乎用了很多力气，他才重新找回了目标，开始下定决心要修剪与剥离意识中的其他人。
“所以你就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白晓幻出声打断到。
“看起来很像精神分裂症，实际干扰的不止是人，它会造成一种……【未来收束】的效果。”
冯·内古特解释道：
“无论做出怎样的防范和改变，被污染者都会走向相同的结果——死亡或是引起事故，造成更多的死亡并传播污染。”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曾经也有个人让我当多米尼克，但是我现在除了肉厚加抗揍剩下只有开机甲了。”
“我有力场屏障，就像Ω武器，它可以让我不受帕弥什的侵蚀。”
“给我用用。”
“你要是能打败零号代行者我一定给你……”
冯·内古特叹了口气，似乎是被白晓幻小孩子一样的性格头疼。
“那帕弥什又为什么一定要在真空零点能点火的时候出现？”
“异聚塔的“门扉”是通向另一扇“门”的捷径。”冯·内古特没有理会白晓幻的问题一样接着往下说着。
“另一扇门？”
“我曾听那位女士提起，另一扇“门”后，存在着一个无生命的文明。它正在回收有价值的——已经能获取真空零点能的文明，再给予考验，把那些不平衡，不正确发展的文明数据收割，带回“门”，交给它们自己来演化。”
“什么叫……不正确发展？”白晓幻追问到，冯·内古特停顿了一下，然后解释道：
“标准就是能否熬过污染模因的袭击，如果人类能像掌控火焰那样控制帕弥什病毒，它就会成为礼物和工具。无法通过这一层考验，就去肆意使用真空零点能，对于“门”来说，是不正确的。”
““门”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保留文明的数据种子，“门”想要带着种子通过热寂的浩劫，使其在宇宙重启后重生。”
冯·内古特说到这里挤出了自嘲般的笑声。
“如果你不曾觉得我友善，也就不要觉得这个文明有任何友善可言。无论是为了什么，一旦把目光放在太远太宏大的地方，当下的一切就都变得可以牺牲了。”
“你对我，对人类……都是如此，当做是可以牺牲的目标，是吗？”
“多米尼克没有找到他的继承人，空中花园的科技尚未发展到足以抵御0号代行者的地步，在你和人类面前的选择，只有我。这是个充满讽刺的现状，可无论你抱着多少恨意，接下来的路也只有——”
提·丰燃烧着深紫色能量光焰的拳头一拳砸在了冯·内古特的能量屏障上，但是冯·内古特完全没有提防这个在他看来就是一个玩具的攻击。
“既然你能在这里动手，想必不是只有发泄情绪这一个目的。”冯·内古特停下脚步，转过身，
“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事先告诉你，在某个时间线，某些人已经尝试过毁灭异聚塔，他们凭借自己足以歼星的强大力量实现了，可是三秒之后，过去，现在，未来……庞大的时间线直接湮灭了他们的维度。”
“要赌一把吗？”白晓幻突然开口，越是深入异聚塔，他越是能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力量，不只是白晓幻，露西亚也有相同的感觉。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在我那里只是一款刚出没多久的游戏，我甚至还只是刚高考完就穿越的高中牲，要赌吗？一切的不合理最后都会迎来合理的结局？赌上我这条命，最后我和露西亚，最多再带一个你，一定可以歼灭零号代行者！”
“指挥官……”露西亚轻轻拉住了白晓幻的手，眼神中满是关切。
“……这条命？”
冯·内古特挤出了一声冷笑，冷笑中又参杂了愤恨的余颤。
“当初，那些用自己的生命来嘱托我的人每个都是这么想的……你们只是想把自己的生命当做货币尽快交付出去，潇洒地逃离这场苦难。”
“这是零号影响最小的世界，如果现在我们没有办法消灭零号，那么这个世界将会为我们的失败陪葬。”
说着，冯·内古特停下脚步。他测过身，让白晓幻与露西亚看到了前方。
——那是一个不满红潮与异合生物残肢的空泡，空泡内，一柄几乎断裂的光纹太刀插在感染体的尸山之上……
“这是上一个时空的战场，忠诚的战士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孤身奋战了三十年，但是她再也没能等到她的指挥官。”
冯·内古特的视线仿佛穿过机甲厚重的外壳刺穿了露西亚的意识海，露西亚茫然的看着那柄刺穿了所有异合生物的光纹太刀，孤独与绝望是此时她唯一的认知……
“指挥官……”
“眼熟吗？这就是上一个时空的露西亚。她着装着空中花园汇聚了全人类的科技结晶所打造的四代进攻型构造体装甲，但是依旧没能突破零号的围追堵截。”
冯·内古特递出钥匙，空泡在钥匙的闪光中快速变大，直到吞没所有人。
“穿过这里就是零号代行者所在的地方，做好准备，零号的力量……超乎你们的想象。”
说完，冯·内古特带头迈过尸山血海，提·丰控制速度跟在冯·内古特身后用他趟雷。在经过光纹太刀的时候，机甲单膝跪地，驾驶舱打开，露西亚一跃而下。
“这一次……一定要赢！”
在她的手指触碰到刀柄的时刻，光纹太刀化作飞灰消散，只留下一颗如同日冕一样燃烧着的白炽色核心。
一瞬间，身着白炽装甲，发尾燃烧着日冕一般的火焰的少女恍惚间出现在露西亚面前。
她眼角满含泪水，但是却挤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定……要赢……”
火焰，燃尽了残像，只留下露西亚擦拭着眼角无意识流出的泪水。
回到驾驶舱，站在指挥官身侧，露西亚眼角微红，但是目光坚定。
“指挥官，我们，一定会赢！”
“终于……还是走上这条路了……”高维的门前，伊什梅尔凝视着白晓幻。
“燃尽了文明的残骸所带来的变数，照亮黑夜的烛芯已经准备完成，但是仅仅只是【未来】所充当【燃料】可还不够……”
时空的裂痕凝聚成她手中的钥匙，如同琥珀一样被尘封的文明在此时缓缓开启……
“拥抱它吧，这是你们所渴求的奇迹……希望这一次尝试，可以改变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