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迷雾之后

作者:君士坦丁十一世 更新时间:2021/6/2 13:32:44 字数:2502

三、迷雾之后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沉默得李谚潼一时间有些坐立不安,想要就此逃离此处。但医生小姐却仍表露着无所谓的模样,她只是继续在书写而已,不过书写的对象由李谚潼的病历变成了她自己的个人笔记。

“李先生,实话实说,不仅仅是你,我也感到了相当程度的疑惑。”终于,沙沙的书写声结束了;自李谚潼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以来、第一次抬头开口说话的沫淇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地问,“你是说,你是在半夜、在梦中听见了来自守岁的低声呓语?”

“是。……虽说这很荒诞,但我不得不强调,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

“原谅我,李先生。”沫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放下钢笔后也不忘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疲倦而发酸的眼睛,“并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很难理解的是,你是如何在听见守岁的呓语后活下来的?”

李谚潼瞪了瞪眼睛,瞠目结舌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但显然,医生小姐并没有让他平复一下心情的打算,她又马不停蹄地让按在笔记本上的纤细的手指往下滑去,一字一句地念:

“第二,李先生说,公历的二月没有三十日,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如果李先生对此深信不疑,那我只能怀疑李先生……”她停顿了一两秒,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两丝戏谑,“……是李先生的问题。”

青年的眼皮跳了跳,默然不语。他在混乱和诡异之中连续失去了两次意识,头一次是在呓语的压迫下昏睡了五个小时,而第二次则是在观测某个存在的威胁后神智崩坏、昏睡了整整三天。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记忆。

“嗯,疑点三,李先生昏迷的原因。”沫淇毫无察觉一样笑了笑,又恢复至原来的冷漠,手指在笔记本的页上继续往下滑,“李先生……隐瞒了什么?”

——被轻而易举地地看穿了。

坐在病床上的李谚潼沉默了一会儿,相互交织着的手指纠缠着摩挲:“医生,你还记不记得为什么我会来到这儿,来到天海村?”

“受三才公司的差遣,李先生以C级人员的身份前来调查天海村的民俗传说,顺势调查天海村这一传说与守岁的渊源。”沫淇歪了歪脑袋,她扎起的精干利落的马尾也跟着仄歪到了一侧去,“难不成李先生连这件事都忘掉了吗?”

李谚潼的表情愈加凝重。他低声说:“这件事应该没有问题。唯一有问题的是,我不记得我有将我的来意告诉过你,医生小姐。”

“七姑娘将事情都告诉我了。”沫淇轻声叹息,说话的语气里藏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李先生,你应该相信我,而不是成天疑神疑鬼……嗯,如果这是你们公司的要求,那就当我没说。”

青年沉吟两秒钟,又以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语气向眼前的少女医生要求道:“骰子。”

“床头柜。你的东西都让七姑娘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头了。你的身份很特殊,我确实是不敢乱碰你的东西,只有七姑娘才不在意。”

他没有再理沫淇。……不锈钢的被漆成绿色的床头柜同样充满了上个世纪初的古老气息、又因它的颜色在整个空间中凭空增添了许多违和感。那就像是上世纪初的国人刚接触西方的“时髦”、便刻意去拙劣地模仿拟制的产物,与墙上贴着的不知所谓的三色海报有异曲同工之妙。

床头柜上仍然没有台灯,只有一盏银烛台与其上微弱的火光。烛台旁是他的牛皮封笔记,是他的被摔得裂开的怀表,是他的骰子。捏起骰子的青年将它高高地抛起、又由它落回掌心,动作娴熟。

“沫淇、医生小姐,值得我毫无条件地信任。”

——“五”。她值得信任,但她仍然存了一丝私心,只是这份私心无伤大雅。……李谚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一勾: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五”已经是她对于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只有父母、兄弟姐妹与忠诚的情侣才会给出“六”。

他看了一眼骰子的结果,就又飞快地握紧了手掌,像是生怕谁会看到一样。

“这个骰子可以让我进行一次相对精确的占卜。”

医生小姐默然地跟着坐下了。他听见了她一声幽幽的长声的叹,也听见了她丝绸锦缎的衣物与肌肤短促的摩擦声,更听见了她的钢笔尖端与白皙纸张亲密接触时的沙沙响。两个人背对背坐着,像是在互相提防、又像是在互相依赖。

“那时候,我记得穿过我的卧室、房屋的尽头就是盥洗室,但七辉娅女士却说,我的卧室旁边从来没有过盥洗室。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我立即投出了骰子,进行了两次占卜——内容分别是‘七辉娅有问题’和‘我有问题’。”

他不安地纠缠交织在一起的手指分开了,而伸手握住了病床边缘的冰冷的不锈钢栏杆:“然后我作出了第三次占卜,‘这个世界有问题’。”

“然后我就七窍流血地倒下了……”

李谚潼的嘴角抽搐了一两下。已经变得极为敏感的他迅速地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窗外的青石街巷之上,家家户户人门前的大红灯笼全部悄无声息地熄灭了,这一湿漉漉的世界转瞬之间就陷入了蚀骨的黑暗之中。

诊所的医务室里门窗关紧,所以没有风。即使没有风,也并不妨碍床头柜处的蜡烛火光慢慢地蜷缩了起来,先是由一蓬旺盛的火苗萎靡成豆大的光,随后又化作了一缕缓缓飞散的灰烟。

所以他高高地抛起了骰子。

“如果我转移话题,我就会脱离危险。”

——“四”。存在这个可能性,但这一可能性并不算特别高,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问题里的“危险”定义得比较模糊,所以占卜没办法给出一个精确的结果。应该将“危险”更改为“守岁的注视”的……算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像是没完全没留意到异样一般,又沉吟着开口问背后的少女:“……有喜欢的人吗?”

——他能清楚地察觉到他身后的人儿身体僵硬了好几秒钟,显然没能够跟上自己跳脱的思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没有。”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会问他要多少彩礼?”李谚潼继续不动声色地问。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在他说出这一句话之时,床头柜处的蜡烛又重新自我点燃而起,将整个昏暗的医务室再一次地映亮。两个背对背地坐着的人的影子静静地钉在斑驳的墙纸之上,又随着窗外的大红灯笼的点燃而逐渐模糊朦胧,最终彻底地淡去。

“因为城市的彩礼问题非常严重,我很想听听农村地区的女孩子们的想法。”李谚潼瞥眼;对方的质问的下半句语气已经变了,想来她也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灯光的变化,而也理解了自己的意图,“如果你喜欢的人拿不出那么多彩礼,你会怎么办?”

身后的少女托着下巴,静静地沉思了一两秒,沉静地回答:“那就一分钱都不要。就算是倒贴,我也要嫁给他。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你的家里人反对你呢?”

她再笑,笑声里,雨夜街巷中的红色灯笼已接二连三地亮起,与苍穹中血红色的月亮交相辉映:“如果我就连家人的压力也无法承受,那就代表着我还不够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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