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处决者
仓储室负一层。……电梯厢前的景色原本是飞快地向上运动的红色砖墙与水泥，而在它稳稳地停住过后，呈现在李谚潼面前则是他熟悉的推拉式铁页窗门、与严严实实的木门。
十一姑娘静默了一会儿，才一把拉开了前者、任半生锈的金属门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传出阵阵嘈杂的哗啦啦的响，又嘭地将前方的木门推开。她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走出去时也不忘伸手拍向一侧的墙壁，将灯打开。
偌大一片黑暗的地下室随着她的动作陡然出现了一丝光亮。镶嵌在天花板处的钨丝灯颓唐地闪了一闪，将黑暗的空间中的一切都稍微映亮；但这份光芒很快就又转瞬即逝，整个世界又在片刻后陷入了昏沉，李谚潼的眼底只留下了关于地下室的物件的片刻记忆。
——连绵地排着的储物柜。用黑布蒙着的巨大器具物体。摆在角落处的一张椅子。和坐在椅子上的一个静悄悄如鬼魅的人。
“仓储室二层的照明采用的是最新的电灯技术，但这种技术还很不完善，只要持续通电半个小时、灯丝就会彻底烧掉。”十一嫣兰也不忘回头向新人轻声解释一句，“所以，这只是一个摆设。一个用以通知值班人的摆设。”
似乎是为了映衬她的话语，角落里的那一处亮起了一丝灯火。……一盏半熔化的蜡烛，盈盈地烧着的火苗，和火光背后的一张眼仁发白、苍老憔悴的面容。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房间中的人裹紧了他身上的斗篷。
“姓名？职位？来意”他沙哑地开口问。
“十一嫣兰，灵班编制B级人员。”十一嫣兰早有准备地答，又从紧身胸衣前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对带着蕾丝边的手套，娴熟地戴上，“来给新人取一件趁手的进攻型『才器』。”
“原来是十一姑娘。”那张蜡烛后的老脸阴恻恻地笑了，露出了两板黄牙，“稀奇。十一姑娘居然找到搭档了？还是说，这位搭档是哥总管强行塞到您这儿来的？啧，这孩子运气挺差啊。”
“李谚潼，灵班编制C级人员。”少女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一句，敷衍过了值班人的阴阳怪气，“身份已经确认完了，那我先进去了。”
呼地一声，蜡烛应声而灭，那张脸也随之湮灭在了黑暗中。李谚潼侧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能够听到。就连他走路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声都没有听见，一片死寂。
十一嫣兰却早已习惯。她轻车熟路地迈步出去，朝着眼前的黑暗迈步前进，青年朦胧的视野里很快就丢失了这位搭档。……不过一会儿，她又踏着沉稳的脚步原路返回，动作轻快如才去又回。
她冷漠地从李谚潼的身边挤了过去，拉开木门、推开铁页窗门，让电梯厢中昏黄黯淡的像是随时都要熄灭的灯再渗了出来。她迈步进去，看着怔怔地呆了两秒的李谚潼飞快地跟上她的步伐，在电梯厢之中与她并肩而立。
他呆愣的原因是她手里握着的那柄钢制弩、与身上挂着的一笼沾着尾羽的弩箭。
待他主动地拉闭了两扇门、电梯主动地向上平移去时，少女也随手将手里的武器抛给了身旁的新搭档：“来，拿着。以后由你来进攻。记住，以后的你就是我的进攻手了。”
李谚潼接住钢弩，又掂量了一下它的重量，这柄武器冰冷而沉重的手感又让他想起来了那些更为专业的以火药和弹头执行杀戮的刑具：“这是？”
“进攻型『才器』‘处决者’，限制等级为‘肆’。”十一嫣兰言简意赅地答，“其射出的弩箭可以处决灵。”
她又停顿了两秒，接着低声解释，“限制等级并不代表『才器』的强度，只代表它的危险程度和对使用者适应性的要求等级。‘肆’为最低危险等级，而反之‘壹’的要求则最为苛刻。”
——处决者，专处决“灵”。
……
钢弩是标准的十字弩，若是让李谚潼背着出门、那他可能不用几分钟就会被巡逻队扭送到局子里头去反省了。而十一嫣兰也对此早有准备，她的准备是一口大提琴的皮革口袋——这恰好可以把整一把弩和配套的弩箭给全部装进去。
在背起大提琴的口袋过后，青年又恍惚了一会儿；他对着值班室里的镜子照了又照，呆愣地看着镜面中的戴着金丝眼镜、背着大提琴袋子的文质彬彬的人，总觉得有些荒谬：镜子里的这位文艺青年和他印象中的自己堪称大相径庭。
——但现实并不会给他多少发呆的时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来，十一姑娘就又冷淡地来招呼他了：“李先生，去会议室开会。”
李谚潼闻言一愣：“……不是值班制吗？”
“昨天是公历闰日，所以出点事也不奇怪，”十一嫣兰轻叹一口气，“昨晚的姜浮市里，有两个使徒后裔堕落了，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会议室与李谚潼印象中的三才公司的会议室差不了多少，只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灯，取而代之的是桌上的烛台。只是中午时分不需要灯烛，早早地进去了的人们也已把窗帘拉开了，整个房间都被金黄色的暖洋洋的阳光所充盈，显得格外温暖惬意。
会议室里的人们都已到齐了，所以最后才到的十一嫣兰与李谚潼二人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前者倒是无所谓，拖开两张扶椅来，而后者则微微鞠躬，在所有前辈都就座以后才小心翼翼地贴着扶椅边坐下。
……会议桌前的“前辈”们不足十三个人。李谚潼快速地数了一数，加上他自己，整个会议室里开会的灵班成员也就只有七人而已，和另外一个三才公司的对抗灵异特别行动组相比，灵班的人数实在是少得可怜。而且，李谚潼也没能够在其中找到他熟悉的前三才公司的同事——像哥总管那样的人。
可能是因为灵班与对抗灵异特别行动组一样，成员更迭得非常快，所以自己才没能够遇上熟人吧。他在内心如是安慰自我。
“新人？”翘着二郎腿、毫不客气地将其中一只脚摆在桌上的男子瞥了李谚潼一眼，“而且还是十一姑娘的搭档？有点意思哈。”
“我带他去挑『才器』了，所以迟到了一会儿，很不好意思。”十一嫣兰像是没听见那男子带着戏弄意味的话语，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好意思地平静地向在场的众人叙述，“他是我的新搭档李谚潼，我的进攻手，还请大家多关照他几分。”
会议桌前的人们神色各异。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毫无隐瞒地表露出了怜悯和同情，当然也会有像那男子一样的异类——其实指的就是那名男子。这家伙饶有兴趣地将脚放下了，身子坐得笔直，正襟危坐地问：“你抽到的是哪张扑克牌？”
虽然没搞懂对方的意图，但青年还是非常老实地回答了：“黑桃A。”
那男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兄弟，我俩能不能换一换？我想要黑桃A很久了！”
李谚潼：“……”
“坐下，黑桃2。”仍然是十一嫣兰冰冷地替她的搭档解了围，“这种事情你应该和哥总管说，而不是骚扰我们什么规矩都不懂的新人。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就开始开会。”
出乎李谚潼意料的是，会议的第一个主题并不是十一嫣兰口中所说的闰日使徒后裔堕落，而是今天早上的两位不速之客、李谚潼的老熟人，沫淇小姐与七辉娅七姑娘。而值班者给出的叙述也和她们原先对李谚潼的说辞无异：她们将三才公司原本的员工送了回来，本意是想要让三才公司重视天海村的异常，从而调去更多的员工。
而参会者也都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天海村的委托，也没有谁参与了天海村的任务。
心知众人所言皆指向自己的李谚潼不自在地咳嗽了两三声，正要主动站起来，坐在扶椅上的小得像个洋娃娃的十一嫣兰却先主动地开口了：“接受了委托并参与了行动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一位公司的新员工，李谚潼李先生。”
那男子心存疑虑地低声喃喃：“但……但他不是今天才加入三才公司吗？时间对不上啊……还是说，他是在接受了委托、调查完以后，才加入……？也不对啊，逻辑不对。”
会议里的某人生硬地给出了一个无限接近于真相的猜想：“这说明，有一段现实被篡改了。被篡改的可能是天海村，也可能是我们公司。”
“不。”十一姑娘轻轻地再开口，“……根据哥总管的说法，李谚潼李先生本来就是三才公司的员工。”
“——但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三才公司的员工。”
